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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夫吃了一惊,只道是死鬼做怪,慌了手脚,连忙便跑。只听得呼呼有鬼,从后赶来,愈觉得心慌,急急往前奔走,一连跑了四五里路,方才放心。回转头来一看,并没有一个人影。低头一看,原来脚上带了一条大荆草,索索的,不住拖着。四边荒草乱响,不觉疑心生暗鬼起来。李夫原不是久惯劫坟之人,所以一惊便走回去,那里还转来?正是:
惊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下来。
且说文世高还魂转来遍身疼痛难当,又不知何处,举目茫然。但见,淡月弯弯,残星点点;荒蒿满眼,古木参天。见自己存身棺内,谁知棺内又有一尸,料是秀英小姐了,抱着小姐的尸首,哭道:“我固为香而死,卿必因我而亡。既得生同情,死同穴,志亦足矣。”因以面对面,抱着,只是哭。如小姐不能回生,便欲再寻死地。忽见鼻孔中微有气息,文生急按耳哀呼,以气接气。良久,秀英星眼微开。文生大喜,渐渐扶起,觉音容如旧。
二人既醒,悲喜交集。秀英道:“今宵死而复生,实出意表,这是天意不绝尔我之配。但我父母,谓尔我已陷于死亡,无复再生之理,不可聚归。不若妾与君同去,晦迹山林,甘守清贫,何如?”文生点头道:“此言甚是有理。”
两人从圹中走去,文生因跌坏,步履维艰。秀英只得帮着文生,将棺内被褥,打了一包;又将自己金银首饰,收拾藏好;再将棺盖盖好,把铁锄锄些浮土,掩了棺木,携了包裹,二人你搀我扶,乘着星月之下,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出山来,走到天亮,方才到得水口。文生雇了一只阿娘船,扶了秀英小姐下船,便与船家长几钱银子,买些鱼肉酒果之类,烧一个平安神福纸。大家吃了神福酒,遂解缆开船而去。正是:
偷去须从月下移,好风偏是送归期;
旁人不识扁舟意,惟有新人仔细知。
这文生载了秀英小姐,就如范大夫载西施游五湖一般,船中好不欢悦。又是死而复生之后,重做夫妻,尤觉不同。只是身体跌伤之后,少不畅意,每到了村镇,便买些酒肉将息。
过了三日,早到了苏州地面,文生先上去,叫了一乘暖轿子下来,收拾了包裹,放在轿内。两人抬到家里,歇下轿子,请那新娘子出来,那时更自不同:
不道是嫦娥下降,也说是仙子临凡。
原来文生父母双亡,他独自当家,就叫婢女收拾内房,打扫洁净,立时买了花烛纸马,拜起堂来,吃了交杯酒,方才就寝。从此夫妻相敬如宾,自不必说。
且说老夫人当日打发了这棺材出门,暗暗啼哭不住,只因只此一女,日常不曾与他早定得亲,以致今日做出丑事来,没要紧,把一块肉,屈屈断送了。心里又懊恨,又记挂,不知埋葬得如何。次日去寻施十娘,正要问他埋葬的事。叫人去问,并无人答应。推开门看时,细软俱无,只剩得几件粗家伙在内。家人忙回复了夫人。夫人愈加伤感道:“恐我与他日后计较,故此乘夜遁去了。”正是:
千方百计虔婆子,逃向天涯没影踪。
那文生与秀英在家,正自欢娱,谁知好事多磨。其时至正末年,元顺帝动十七万民夫,浚通黄河故道,一时民不聊生,人人思叛,妖人刘福通,以妖人倡乱,军民遇害。刘万户以世胄人才,钦取调用。刘万户无可奈何,只得同夫人进京,以过苏州,又值张士诚作乱,路途骚动。那些军士们,纷纷四散劫掠,遇着的便杀,有行李的便夺行李,到处父南子北,女哭儿啼,好不凄惨!刘万户欲进不能,暂羁吴门。
过了几日,那张士诚乘战胜之势,沿路侵犯到苏州地面。
合郡人民惊窜。文生在圆城中,亦难存济,只得打迭行囊,挈了秀英同走,也要投泊到驿中。秀英小姐远远望见一个人,竟像父亲模样,急对丈夫道:“那是我父亲,不知为何在此。但我父亲不曾认得你,你可上前细细访问明白。”
那文世高依了秀英之言,慢慢踱到刘万户面前,拱一拱手,道:“老先生是杭州人么?”刘万户答道:“学生正是钱塘人。”文生又道:“老先生高姓?”万户道:“姓刘,家下原系世胄。近因刘福通作乱,学生因取进京调用,并家眷羁滞在此。不意逢此兵戈满眼之际,不能前进,奈何?”
文生听了这一番话,别了,回来对秀英小姐道:“果系是我泰山,连你母亲也来在此。小姐听得母亲也在这里,急欲上前一见。文生扯住道:“未可造次,你我俱是死而复生之人,恐一时涉疑,反要惹起风波,更为不美,且慢慢再作区处。”
小姐不好拂丈夫之意,只得忍耐。然至亲骨肉,一朝见了,如何勉强打熬得住?
是夜,秀英暂宿在馆驿间壁,思念父母,竟不成眠,呜呜大哭,声闻远近。刘万户与夫人细听哭声,宛然亲女秀英之声也,心中涉疑,急急往前一看,果是秀英。
老夫人不管是人是鬼,一把抱住了大哭,独刘万户全然不信,因说女已死久,必然是个鬼祟,变幻惑人。秀英闻言,细细说明前事。父亲只是不信。秀英见父亲古执,无计可施,只得说:“父亲若果不信,可叫人回到天竺峰下,原旧葬埋之处,掘开一看。若是空棺,则我二人不是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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