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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吾儿好友。”扶起伯牙苏醒。伯牙坐于地下,口吐痰涎,双手捶胸,恸哭不已。道:“贤弟呵!我昨夜泊舟,还说你爽信,岂知已为泉下之鬼!你有才无寿了!”钟公拭泪相劝。
伯牙哭罢起来,重与钟公施礼。不敢呼老丈,称为老伯,以见通家兄弟之意。伯牙道:“老伯,令郎还是停柩在家,还是出瘗郊外了?”钟公道:“一言难尽。亡儿临终,老夫与拙荆坐于卧榻之前。亡儿遗语嘱咐道:‘修短由天,儿生前不能尽人子事亲之道,死后乞葬于马安山江边。与晋大夫俞伯牙有约,欲践前言耳。’老夫不负亡儿临终之言。适才先生来的小路之右,一丘新土,即吾儿钟徽之冢。今日是百日之忌,老夫提一陌纸钱,往坟前烧化,何期与先生相遇!”伯牙道:
“既如此,奉陪老伯,就坟前一拜。”命小童代太公提了竹篮。
钟公策杖引路,伯牙随后,小童跟定。
复进谷口,果见一丘新土,在于路左。伯牙整衣下拜:
“贤弟在世,为人聪明,死后为神灵应。愚兄此一拜,诚永别矣!”拜罢,放声又哭。惊动山前山后,山左山右,黎民百姓,不问行的住的,远的近的,哭声悲切,都来物色。知是朝中大臣来祭钟子期,回绕坟前,争先观看。伯牙却不曾摆得祭礼,无以为情,命童子把瑶琴取出囊来,放于祭石台上,盘膝坐于坟前,挥泪两行,抚琴一操。那些看者,闻琴韵铿锵,鼓掌大笑而散。伯牙问:“老伯,下官抚琴,吊令郎贤弟,悲不能已,众人为何而笑?”钟公道:“吾乡野之人,不知音律。
闻琴声以为取乐之具,故此长笑。”伯牙道:“原来如此。老伯可知所奏何曲?”钟公道:“老夫幼年也颇习,如今年迈,五官半废,模糊不懂久矣。”伯牙道:“这就是下官随心应手一曲短歌,以吊令郎者。口诵于老伯听之。”钟公道:“老夫愿闻。”伯牙诵云:
忆昔去年春,江边曾会君。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但见一抔土,惨然伤我心。伤心伤心复伤心,不忍泪珠纷!来欢去何苦,江衅起愁云。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义,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伯牙于衣裌间,取出解手刀,割断琴弦,双手举琴,向祭石台上用力一摔,摔得玉轸抛残,金徽零乱。钟公大惊,问道:“先生为何摔碎此琴?”伯牙道: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
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览知音难上难!
钟公道:“原来如此,可怜可怜!”伯牙道:“老伯高居,端的在上集贤村,还是下集贤村?”钟公道:“荒居在上集贤村第八家就是。先生如今又问他怎的?”伯牙道:“下官伤感在心,不敢随老伯登堂了。随身带得有黄金十镒,一半代令郎甘旨之奉,那一半买几亩祭田,为令郎春秋扫墓之费。待下官回本朝时,上表告归林下。那时却到上集贤村,迎接老伯与老伯母同到寒家,以尽天年。吾即子期,子期即吾也。老伯勿以下官为外人相嫌。”说罢,命小僮取出黄金,亲手递与钟公,哭拜于地。钟公感泣答拜,盘桓半晌而别。
这回书,题作《俞伯牙摔琴谢知音》。后人有诗赞云:
势利交怀势利心,斯文谁复念知音!
伯牙不作钟期逝,千古令人说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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