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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员外平日发下四要条大愿:
一愿衣裳不破,二愿吃食不消,三愿拾得物事,四愿夜梦鬼交。
是个一文不使的真苦人。他还地上拾得一文钱,把来磨做镜儿,捍做磬儿,掐做锯儿,叫声“我儿”,做个嘴儿,放入箧儿。人见他一文不使,起他一个异名,唤做“禁魂”张员外。
当日是日中前后,员外自入去里面,白汤泡冷饭吃点心,两个主管在门前数现钱。只见一个汉,混身赤膊,一身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绢褌拽扎着,手把着个笊篱,觑着张员外家里,唱个大喏了教化,口里道:“持绳把索,为客周全。”
主客见员外不在门前,把两文撇在他笊篱里。张员外恰在水瓜心布帘后望见,走将出来道:“好也,主管!你做甚么,把两文撇与他?一日两文,千日便两贯。”大步向前,赶上捉笊篱的,打一夺,把他一笊篱钱都倾在钱堆里,却教众当直打他一顿。路行人看见也不忿。那捉笊篱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争,在门前指着了骂。只见一个人叫道:“哥哥,你来,我与你同说句话。”捉笊篱的回过头来,看那个人,却是狱家院子打扮一个老儿。两上唱个喏,老儿道:“哥哥,这禁魂张员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争。我与你二两银子,你一文价卖生萝卜,也是经纪人。”捉笊篱的得了银子,唱喏自去,不在话下。
那老儿是郑州奉宁军人,姓宋,排行第四,人叫他做宋四公,是小番子闲汉。宋四公夜至三更前后,向金梁桥上四文钱买两只焦酸馅,揣在怀里,走到禁魂张的外门前。路上没一个人行,月又黑,宋四公取出蹊跷作怪的动使,一挂挂在屋檐上,从上面打一盘盘在屋上,从天井里一跳跳将下去。
两边是廊屋,去侧首见一碗灯。听着里面时,只听得有个妇女声道:“你看三哥恁么早晚,兀自未来。”宋四公道:“我理会得了,这妇女必是约人在此私通。”看那妇女时,生得:
黑丝丝的发儿,白莹莹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儿,红艳艳的腮儿,香喷喷的口儿,平坦坦的胸儿,白堆堆的奶儿,玉纤纤的手儿,细袅袅的腰儿,弓弯弯的脚儿。
那妇女被宋四公把两只衫袖掩了面,走将上来。妇女道:
“三哥,做什么遮了脸子吓我?”被宋四公向前一捽,捽在腰里,取出刀来道:“悄悄地!高则声,便杀了你!”那妇女颤做一团道:“告公公,饶奴性命。”宋四公道:“小娘子,我来这里做不是,我问你则个,他这里到上库有多少关闭?”妇女道:“公公出得奴房,十来步有个陷马坑,两只恶狗,过了,便有五个防土库的,在那里吃酒赌钱,一家当一更,便是土库。入得那土库,一个纸人手里托着个银球,底下做着关捩子,踏着关捩子,银球脱在地下,有条合溜,直滚到员外床前,惊觉,教人捉了你。”宋四公道:“却是恁地。小娘子,背后来的是你兀谁?”妇女不知是计,回头过去,被宋四公一刀,从肩间上劈将下去,见道血光倒了。那妇女被宋四公杀了。宋四公再出房门来,行十来步,沿西手走过陷马坑,只听得两个狗子吠。宋四公怀中取出酸馅,着些个不按君臣作怪的药,入在里面,觑得近了,撇向狗子身边去。狗子闻得又香又软,做两口吃了。先摆翻两个狗子,又行过去。只听得人喝么么六六,约莫也有五六人在那里掷骰。宋四公怀中取出一个小罐儿,安些个作怪的药在里面,把块撇火石,取些火烧着,喷鼻馨香。那五个人闻得道:“好香!员外家早晚兀自烧香。”只管闻来闻去,只见脚在下头在上,一个倒了,又一个倒。看见那五个男女闻那香,一霎间都摆翻了。宋四公走到五人面前,见有半掇儿吃剩的酒,也有果菜之类,被宋四公把来吃了。只见五个人眼睁睁地,只是则声不得。便走到土库门前,见一具胳膊来大三簧锁锁着土库门。宋四公怀里取个钥匙,名唤做“百事和合”,不论大小粗细锁都开得。把钥匙一斗,斗开了锁,走入土库里面去,入得门,一个纸人手里,托着个银球。宋四公先拿了银球,把脚踏过许多关捩子,觅了他五万贯锁赃物,都是上等金珠,包裹做一处。怀中取出一管笔来,把津唾润教湿了,去壁上写着四句言语,道:
宋国逍遥汉,四海尽留名。
曾上太平鼎,到处有名声。
写了这四句言语在壁上,土库也不关,取条路出那张员外门前去。宋四公思量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连更彻夜,走归郑州去。
且说张员外家,到得明日天晓,五个男女苏醒,见土库门开着,药死两个狗子,杀死一个妇女,走去复了员外。员外去使臣房里写下了状,滕大尹差王七殿直王遵,看贼踪由。
做公的看了壁上四句言语,数中一个老成的叫做周五郎周宣,说道:“告观察,不是别人,是宋四。”观察道:“如何见得?”
周五郎周宣道:“‘宋国逍遥汉’,只做着上面个‘宋’字;
‘四海尽留名’,只做着个‘四’字;‘曾上太平鼎’,只做着个‘曾’字;‘到处有名声’,只做着个‘到’字。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王殿直道:“我久闻得做道路的,有个宋四公,是郑州人氏,最高手段,今番一定是他了。”便教周五郎周宣,将带一行做公的去郑州干办宋四。
众人路上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到郑州问了宋四公家里。门前开着一个小茶坊,众人入去吃茶。一个老子上灶点茶。众人道:“一道请四公出来吃茶。”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传话。”老子走进去了。只听得宋四公里面叫起来道:“我自头风发,教你买三文粥来,你兀自不肯,每日若干钱养你,讨不得替心替力,要你何作?”刮刮地把那点茶老子打了几下。只见点茶的老子,手把粥碗出来道:
“众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买粥吃了,便来。”众人等个意休不休,买粥的也不见回来,宋四公也竟不见出来。众人不奈烦,入去他房里看时,只见缚着一个老儿。众人只道宋四公,来收他。那老儿说道:“老汉是宋公点茶的,恰才把碗去买粥的,正是宋四公。”众人见说,吃了一惊,叹口气道:“真个是好手,我们看不仔细,却被他瞒过了。”只得出门去赶,那里赶得着?众做公的只得四散,分头各去,挨查缉获,不在话下。
原来众人吃茶时,宋四公在里面,听得是东京人声音,悄地打一望,又像个干办公事的模样,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骂埋怨,却把点茶老儿的儿子衣服,打换穿着,低着头,只做买粥,走将出来,因此众人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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