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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卷 走安南玉马换猩绒(第4页)

这番性命合葬送了!只是我拼着一死也罢,那安抚决不肯干休,少不得累及我那年幼的妻子出乖露丑了!”想到伤心处,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原来朱春辉就在间壁,睡过一觉,忽听得杜景山的哭声,他恐怕杜景山寻死,急忙穿了衣服走过来敲门,道:“杜兄为何事这般痛哭?”景山开出门来,道:“小弟被盗,千金都失去。只是门户依然闭着,不知贼从何来?”

春辉道:“原来如此!不必心焦。包你明日贼来送还你的原物是了。”杜景山道:“老客说的话太悬虚了些,贼若明日送还我,今夜又何苦来偷去?”朱春辉道:“这有个缘故,你不晓得安南国的人从来没有贼盗。总为地方富庶,他不屑做这件勾当。”杜景山道:“既如此说,难道我的银子不是本地人盗去的么?”朱春辉道:“其实是本地人盗去的。”杜景山道:

“我这又有不解了。”朱春辉道:“你听我讲来:小弟当初第一次在这里做客,载了三千金的绸缎货物来,也是夜静更深,门不开、户不动,绸缎货物尽数失去。后来情急了,要禀知国王,反是值馆的通事官来向我说道:“他们这边有一座泥驼山,山上有个神通师长,许多弟子学他的法术。他要试验与众弟子看,又要令中国人替他传名,凡遇着初到的客人,他就弄这一个搬运的神通,恐吓人一场。人若晓得了,去持香求告他,他便依旧将原物搬运还人。我第二日果然去求他,他道:

‘你回去时,绸缎货物已到家矣。’我那时还半疑半信,那晓得回来一开进房门,当真原物一件不少。你道好不作怪么!”

杜景山道:“作怪便作怪,那里有这等强盗法师!”朱春辉道:

“他的耳目长,你切莫毁笑他。”杜景山点一点头,道:“我晓得。”巴不能一时就天亮下,好到那泥驼山去。正是:

玉漏声残夜,鸡人报晓筹。

披衣名利客,都奔大刀头。

话说杜景山等不得洗面漱口,问了地名,便走出馆去。此时星残月昏,路径还不甚黑,迤行了一程,早望见一座山,不知打那里上去。团团在山脚下找得不耐烦,又没个人问路。

看那山嘴上有一块油光滑的石头,他道:“我且在这里睡一睡,待到天亮时,好去问路。”正曲臂作枕,伸了一个懒腰,恐怕露水落下来,忙把衣袖盖了头。忽闻得一阵腥风,刮得渐渐逼近,又听得像有人立在眼前大笑,那一笑连山都振得响动。

杜景山道:“这也作怪,待我且看一看。”只见星月之下,立着一个披发的怪物,长臂黑身,开着血盆大的口,把面孔都遮住了。离着杜景山只好七八尺远。杜景山吓得魂落胆寒,肢轻体颤,两三滚滚下山去。又觉得那怪物像要赶来,他便不顾山下高低,在那沙石荆棘之中没命的乱跑,早被一条溪河隔断。杜景山道:“我的性命则索休了!”又想道:“宁可死在水里,留得全尸,不要被这怪物吃了去。”扑通的跳在溪河里,喜得水还浅,又有些温暖气,想要渡过对岸,恐怕那岸上撞着别的怪物,只得沿着岸轻轻的在水里走去。

不上半里,听得笑语喧哗。杜景山道:“造化,造化!有人烟的所在了,且走上前要紧。”又走几步,定睛一看,见成群的妇女在溪河里洗浴,还有岸上脱得条条才下水的。杜景山道:“这五更天,怎么有妇女在溪河里洗浴!分明是些花月的女妖。我杜景山怎么这等命苦!才脱了阎王,又撞着小鬼。

叫我也没奈何了。”又想道:“撞着这些女妖,被他迷死了,也落得受用些。若是送与那怪物嘴里,真无名无实,白白龌龊了身体。”倒放泼了胆子,着实用工窥望一番,正是:

洛女波中现,湘娥水上行。

杨妃初浴罢,不敌此轻盈。

你道这洗浴的还是妖女,不是妖女?原来安南国中不论男女,从七八岁上就去弄水——这个溪河叫做浴兰溪,四时水都是温和的——不择寒暑昼夜,只是好浴。

我且说那杜景山立在水中,恣意饱看,见那些妇女,浮着水面上,映得那水光都像桃花颜色。一时在水里,也有厮打的,也有调笑的,也有互相擦背的,也有搂做一团的,也有唱歌儿的。洗完了,个个都精赤在岸上洒水,不用巾布揩拭的。杜景山看得出了神,脚下踏的个块石头踏滑了,翻身跌在水里,把水面打一个大窟洞。众妇人此时齐着完衣服了,听得水声,大家都跑到岸边,道:“想是大鱼跳的响,待我们脱衣服,重下水去捉起来。”杜景山着了急,忙问道:“不是鱼,是人。”众妇人看一看,道:“果然是一个人,听他言语,又是外路声口。”一个老妇道:“是那里来这怪声的蛮子,窥着俺们!可叫他起来。”杜景山想道:“我若是不上岸去,就要下水来捉我。”只得走上岸,跪着通诚道:“在下是广西客人,要到泥驼山访神通师长,不期遇着怪物,张大口要吃我,只得跑在这溪里躲避。实在非有心窥看。”那些妇女笑道:

“你这呆蛮子!往泥驼山去,想是走错路,在杭石山遇着狒狒了。可怜你受了惊,随着俺们来,与你些酒吃压惊。”杜景山立起了身,自家看看上半截,好像雨淋鸡,看看下半截,为方才跪在地上,沾了许多沙土,像个灰里猢狲。

走到一个大毛门,只见众妇人都进去,叫杜景山也进来。

杜景山看见大厅上排列着金瓜钺铁,晓得不是平等人家,就在阶下立着。只见那些妇女依旧走到厅上,一个婆子捧了衣服,要他脱下湿的来。杜景山为那玉马在衣带上,浸湿了线结,再解不开来,只得用力去扯断,提在手中。厅上一个带耳环的孩子,慌忙跑下来,劈手夺将去,就如拾着宝贝的一般欢喜。杜景山看见他夺去,脸都哭肿了,连湿衣服也不肯换,要讨这玉马。厅上的老妇人见他来讨,对着垂环孩子说明:“你戏一戏,把与这客长罢。”那孩子道:“这个马儿同俺家的马一样,俺要他成双做对哩。”竟笑嘻嘻跑到厅后去了。

杜景山喉急道:“这是我的浑家,这是我的活宝,怎不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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