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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说:“我天性愚笨,本以为高攀不上,不料承您厚爱,得到贵小姐,这真是我一生引为荣兴的事!”净持听了李益的话,也很高兴,便让人安排酒席,准备畅饮。这时,小玉从厅堂东面的阁子里走了出来,李益忙迎上前去拜见。只觉得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耀,转盼一精一彩射人。小玉缓缓走到母亲身旁坐下。母亲对她说:“你平时总愿吟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来人”的诗句,这诗就是十郎的杰作。你终日想要见他一面,现在他这不是来了吗?还不快拜见公子!”小玉低着头,微笑着说:“见面虽然看得真切,但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容貌?”李益一听,忙站起来拜了两拜说:“小娘子爱才,我重貌,我两好相映,才貌相兼,岂不很好吗?”母女相视而笑。
于是,就举杯饮酒,边喝边谈。酒过数巡,李益站起来请小玉唱歌,开始小玉不同意,后来架不住母亲一个劲儿地劝,她才放声唱了起来。其歌声悠扬清亮,让人一听就觉心醉。酒宴之后,已是夜深人静,鲍十一娘带着李益到西院休息,只见庭院深邃,帘幕华丽。鲍十一娘让婢女桂子、浣纱为李益解开衣裳,脱了鞋子。不久,小玉来了,但见他言辞温和婉媚,脱衣之际,娇态已令人神魂颠倒。两人放下床帷,同枕共卧,极尽欢爱。
李益喜不自胜,自以为巫山之梦,洛浦之雨也不过如此。两人欢爱之后,小玉忽然流着眼泪对李益说:“我本是倡家之女,自知不能与人匹配,今天只是因姿色而受到你的喜爱,托身于你;我担心自己一旦姿色减退,您情移别处,我便无处托身,就会像一件无用的东西被人扔掉。因而,极欢之际,不觉生悲。
”李益听了之后,不胜感叹,便伸出胳臂替代小玉头下的枕头,慢慢地对小玉说:“平生志愿,今天才得以实现,就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舍弃你,夫人何必说得这样悲观,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拿块白绸子来,我在上面写下盟约。”小玉听了这话,便收住眼泪,让一个名叫樱桃的侍郎撩起帷帐,拿着红烛,递给李益笔砚。小玉除一精一通音律管弦之外,也酷爱作诗读书,那成筐成箱的笔砚,都是霍王家的旧物。小玉从香囊中取出三尺越姬乌丝兰素缎,交给李益。李益素来才思敏捷,遂援笔成章,文中以山河为喻,用日月作比,句句说得恳切动人。写完这海誓山盟,便让小玉把它藏在宝匣子里。自此以后,两人情胶如漆,就像翡翠在云路上。如此两年,日夜相伴。
第三年春,李益考试合格,被授为郑县主簿。到了四月,李益要到郑县上任,临行之际,在东洛宴请亲朋好友,长安的亲戚多去饯行。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之际,景色宜人。酒宴散后,亲朋们陆续回家,小玉不仅倍生离别萦怀思绪,对李益说:“以你的才能名望,肯定仰慕者很多;愿意与你结为婚姻的,也一定为数不少,况且你家有父母,室无贤妇,你这一去,必定选娶佳偶,先头的盟约,不过是说说而已。尽管如此,我还是有几句心里话,想说给你听听,希望你能记在心里,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听?”李益惊异地问:“我有什么过错,引得你说出这样一段话。请你畅所欲言,我一定永记在心。”小玉说:“我刚十八岁,你也才二十二,到你而立之年还有八年的时光。
一生欢爱,都在这段时间里,等你过了这段光一陰一,再选高门,结秦晋之好,也不算晚。到时候我当舍弃尘事,削发为尼,平生之愿,至此足矣!”李益听了小玉的话,惭愧感慨交集,不觉泪流满面。便对小玉说:“先前的海誓山盟,一生一世都要遵守,与你白头偕老,还恐怕不能尽兴,岂敢再有三心二意?
请娘子不必多心,到八月时,我就去华州,不久就派人来接你,相逢的日子并不遥远,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几天后,李益便告辞了小玉走马上任去了。
李益上任十天后,便请假回东都探望父母。在家住了十天,李益的母亲已为他商定了与表妹卢氏的婚事。李母素来严谨刚毅,李益彷徨犹豫了半天,也不敢推辞这门亲事。卢氏家族也是名门世家,他们告诉李家,要娶他们的女儿,要有数以百万的聘礼,不足此数的话,女儿不会嫁过去。李益家历来不大宽裕,为娶卢女,家中父母广求朋友,自秋至夏,远涉江淮,来筹措聘财。李益因违背了盟约,又耽误了去迎小玉的日期,便不给小玉写信,想让她不要对他有所期望。并嘱咐亲朋故友,请他们不要将他与卢氏订婚的事告诉小玉。
小玉自从李益逾期未归,便多方打听,便得到的虚词诡说,一天一个样。于是,她就求遍巫师卜筮,为她占卜问卦,还是没有准确的消息。这一年多来,小玉朝思暮想李益,怨卧闺阁,怀忧抱恨,以至忧郁成疾。虽然李益一走杳无音讯,而小玉想望之心不移,拿出积蓄,拜托亲朋好友,为她探听消息。由于寻求急切,积蓄花费一空,只好偷偷地让婢女拿出箱子里的一些珍玩宝物到西市当铺景先家典当。她曾让婢女浣纱到典当铺去卖一只紫玉钗,途中,遇到了一位曾在皇宫里做过活的老玉匠,他见到浣纱手里拿着的玉钗,便走到她面前辨认说:“这只玉钗是我做的,从前霍王家的小女儿要上鬟,霍王让我做了这只钗,当时给了我一万钱,所以我至今不忘。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得到的这只钗?”浣纱说:“我家的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小女儿,只因家事破散,失身于人。她的丈夫二年前去了东都,至今没有消息,娘子思夫心切,抑郁成疾,现在家中积蓄用光,令我典卖此钗,赂赠于人,来帮助探知丈夫的消息。”
老玉匠听了浣纱的话,凄然落泪说:“这富贵人家的孩子,生不逢时,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我已风烛残年,见此盛衰,不胜伤感。”于是。就把浣纱带到延先公主的府上,将刚才听到的事情向延先公主禀报了一遍,公主听后,也为小玉悲伤感叹,便让浣纱给小玉带十二万钱,作为日常费用。
再说当时李益所聘娶的卢氏住在长安,李益凑足聘礼之后,就回到郑县。那年的腊月,李益又请假去长安成亲,来长安后,便悄然静居,不让外人知道。
李益有个表弟,名叫崔允明,出身明经。他为人憨厚,往年曾和李益一起在小玉家喝过酒,席向,你敬我饮,谈笑风声,彼此没什么隔阂。自李益走后,他每当得到李益消息,便来告诉小玉,小玉也常给他一些钱财衣物,崔允明颇为感激她。当崔允明知道李益回长安结婚的消息后,就来到了小玉家,把详细情况告诉了小玉。小玉怨恨地叹息说:“李公子果真有这种事情吗?”于是,便拜托亲朋好友想方设法叫李益来一趟。然而李益自觉食言负约对不住小玉,又知小玉重病缠身,更感惭愧羞耻,便忍痛割爱,不肯前去探望。他晨出而暮归,意在躲避小玉。小玉日夜啼哭,不思饮食,夜不成寐,一心只想见李益一见,可是总没有机会。由此以来,小玉冤愤更深,竟至卧病不起。长安的一些风流之士都为小玉的真情所感动,而那些豪侠之辈则愤恨李益的薄情。时已三月,人多春游。李益与几个朋友到崇敬寺欣赏牡丹花,一行人步入西廊,吟诗联句。朋友中有一位叫夏章卿的京兆尹对李益说:“风光十分艳丽,草木欣欣向荣,可是这大好的时光,小玉没福份享受,只能含冤独守空房,她会何等悲伤!你能将她抛弃,实在是个残忍的人。
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这样。你应该好好思量思量。”正在感伤之际,忽然有一位身穿黄绸衫,挟着红弹弓的侠客悄悄地跟随在他们的身后,听他们谈话。过了一会儿,他走上前来向李益依揖道:“公子莫非就是李十郎吧!本人祖籍山东,与外戚家有姻缘关系,我虽然不善文词,但也仰慕贤才之士,我久仰您的大名,常想当面承教,只是没有机会相见。今天有幸与您会面,能够一睹您的尊容,真是难得。我的住处离这儿不远,家中也有声乐,足以供你们娱乐,我还有八九名娇美的妾姬,十几匹彪悍的骏马,你们可以随心所欲,纵情游乐。只希望你们能给我个面子光临寒舍。”与李益同行的几位朋友,见侠客说得这么美,便怂恿李益去看看。于是,一行人便跟着侠客策马同行。转过了几条街,来到胜业坊,李益见这儿离小玉的家很近,便停了下来,借口有事,要调转马头。侠客说:“我家离这儿近在咫尺,怎么能忍心让你半途而退呢!”说着,就上前扯住李益的马缰绳,生拖硬拽地带着他往前走,转了几个弯,就到了小玉家居住的胡同口。李益此时一精一神恍惚,说什么也不想进去。侠客急忙命令几位女仆把他挟持进去,推入里门,把他锁在了门内。然后报告说:“李十郎来了!”小玉一家听了这一消息,都很高兴,欢欣之声传于内外。
头天晚上,小玉梦见一个身穿黄色绸衫的男子,抱着李益来到她的床前,叫小玉为他脱鞋。梦醒之后,把梦境告诉了母亲,并自己析梦说:“鞋者,谐也,夫妇重新聚合;脱者,解也。既合而解,也当永诀,由此征兆来看,我与李益就将要见面,相见之后,我就要死了。”说完,母女相对凄然泪下。
第二天凌晨,小玉让母亲来为她梳妆。母亲以为女儿久病,心意惑乱,不大相信她析梦的话,但还是为女儿梳洗打扮了一番。刚梳妆完,李益果然来了。小玉抱病日久,翻身起床都要别人帮忙,而一听李益来了,竟“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换上衣服走了出去,似乎一精一神头还挺足。小玉见了李益,含怒凝视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然而弱体娇姿,仍不减风韵,并时时用手帕擦着泪水,看着李益。感物伤人,众人皆欷歔叹息。不久,就有人端来几十盘酒肉菜肴,大家一看,都很吃惊,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送莱的人说:“这都是那位侠客操办的。”于是,摆上碗筷,围桌而坐。小玉侧转身子,斜视了李益好一会儿,然后端起酒杯,将酒往地上洒了洒说:“我身为女子,如此薄命;您为男子汉大丈夫,这样负心。我青春年少,只得含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管弦,从此与我无缘。我所以抱恨黄泉,都是你所造成的。李君啊!李君,我今天就与你永别了,我死之后,一定变作厉鬼,让你的妻妾永远不得安生。
”说完,便左手握着李益的胳臂,把杯子扔到地上,放声大哭。
哭了没几声,就气绝身亡了。小玉的母亲把小玉抱到李益的怀里,让他召唤她。可是,不管怎么呼唤,小玉也没再醒过来。
李益见小玉已死,羞愧哀痛一起涌上心头,遂为小玉披麻戴孝,整日在小玉的灵前痛哭。将要下葬的头天晚上,李益忽然看见灵帐中的小玉容貌艳丽,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身着旧石榴裙,紫色裤,披着红绿披风,斜靠在灵帐旁,手里拿着一根绣带,对李益说:“愧君送我,还有余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叹。”
说完,就不见了。
第二天,人们把小玉安葬在长安的御宿原,李益随送葬的队伍,来到小玉的墓前,尽哀而返。一个月之后,李益与卢氏举行了婚礼,尽管是新婚之喜,但他却伤情感物,郁郁不乐。
这年的五月,李益带着卢氏回到了郑县。到县十天,李益方与卢氏同寝。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帐外叱叱作响,李益吃惊地一看,床帐外有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男子,长得体壮温美,正藏身在帐幔中,用手招卢氏。李益惶恐地跳起来,绕着帐幔走了好几圈追那男子,可是,转眼间就不见了。自此以后,李益便心怀疑恶,猜忌万端,夫妇之间,日生嫌隙。后来,经亲戚朋友婉言相劝,李益对卢氏的态度才稍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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