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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自营翻墙机场 - 提供免费节点不限时试用

第1章(第2页)

吃过早饭,华阳在四宜堂的小院里逛了逛。这真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各处屋子一览无余。院子中间种了一株明显是才移栽过来不久的槐树,主干有水桶那么粗,离地半人高的位置分出三根腿粗的次干,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蜿蜒。纵横交错的枝条高过了房屋屋顶,嫩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待到盛夏时节,树底下便是整个院子里最凉快的地方。华阳仰头,明媚的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陈敬宗明明不在,她却好像看见他站在树上,斜倚着树干,手里提着一串白色小花,一边往嘴里塞花瓣嚼来嚼去,一边居高临下地问她:“这是槐花,公主要不要尝尝?”那时候的华阳,本就嫌弃他,见他居然生吃花瓣,更是觉得这人粗野到了极点,一点都不像陈家的儿郎。她理都没理陈敬宗,转身回了屋。现在回忆起来,华阳却心平气和,他死得那么惨烈,生前抓抓野鸡嚼嚼野花又算什么?主院就是这样,东西耳房那边还分别围了两个简单的小跨院,东耳房与跨院专门用来洗晒衣物,西耳房给她的四个丫鬟居住。华阳走到东跨院的月亮门前,没打算进去,只是随意一扫,就看到了陈敬宗那件湿漉漉的中衣。她想到珍儿说,这中衣是陈敬宗自己洗自己晒过来的。还算他要脸,没把沾了那东西的衣裳丢给她的丫鬟。华阳正要走开,忽然脚步一顿。昨夜陈敬宗这只“饿鬼”,吃了她至少半个时辰。那东西就像紧口的水囊,虽然大部分都憋在里面,谁能保证他一点都没洒出来?脸色微变,华阳脚步匆匆地回了内室。她没叫朝云进来,关好门,华阳走到拔步床里摆着的两个小箱笼前,蹲下,打开其中一只。这里面放着她常用的珠宝首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里面是三颗豆粒大小的药丸。宫里什么珍奇异宝都有,包括各种效用神奇的灵丹妙药。后宫妃嫔,有人盼望怀上龙种,也有人不想生。前者很好理解,生了龙种,哪怕只是一个公主,后半生也安稳了。至于不想生的那波人,理由就多了,要么是不喜欢皇帝,厌恶到连龙种都不想怀,要么是已经生了足够多的龙子,急于侍寝固宠或是保持身形。还有一种最为胆大包天,乃是一些无宠的妃嫔,因孤寂而思春,冒险去勾搭一些侍卫,这种只想求欢的,当然要想方设法避免怀孕。久而久之,后宫女人间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避子药。华阳手里这瓶,是她这次离京前,母后亲自为她预备的。当时华阳进宫去找母后,实为抱怨诉苦,只因她不想跟着陈家来陵州服丧。她是嫁了陈敬宗,可她一个金枝玉叶,为何非要去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乡野老妇服丧?华阳希望母后能支持她的决定,赞成她留在京城。可母后给她讲了一堆大道理,说什么她是公主,虽然可以享受很多皇权,可在“孝道”上面万万不能离经叛道,陈敬宗的两个嫂子都要来陵州,偏她一个公主不来,传出去百姓们会如何议论?还有一点母后没说,但华阳心里明白,那就是母后十分欣赏公爹的才干,相信公爹会是下一任首辅,母后要她嫁给陈敬宗,便有借此拉拢公爹之意。名声、利益两大道理压下来,华阳只好认了。然后母后就给了她这瓶避子丹。母后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让一个刚刚新婚的男人放着娇妻在侧却什么都不做,基本是痴人说梦。实在忍不住了,小夫妻俩躲在屋里偷偷睡一次也无伤大雅,但千万不能弄出孩子来,这瓶避子丹药性最为温和,每三个月用一次,既能保证不孕,也不会伤到身体根本。陈敬宗是孙辈,只需服丧一年,三颗丹药让他隔段时间偷回腥,总比没有的强。华阳赌气地问:“若他想多来几次怎么办?”母后沉了脸,说陈敬宗真太过分,就让她拿出公主的威风来,夫妻之间该互相体谅,而不是一方毫无原则的纵容。华阳听了,心里总算舒服了,知道母后虽然以大局为重,但也还是关心她这个女儿的。.避子丹味道微苦,华阳服用过后,喝了半碗水才冲淡残留舌尖的药味儿。不知是药效发挥,还是她心里别扭,总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华阳悻悻地躺到了床上。上辈子她就没吃过避子丹。母后的说法或许适用于大多数男人,陈敬宗却是个例外。他这个粗人,有时候的确厚颜无耻,华阳只是跟身边的丫鬟们说笑,他见了她的笑脸,以为她心情好,晚上就敢压过来。可在陵州的那段时间,除了在公爹婆婆面前应酬,华阳几乎没笑过,私底下对陈敬宗更是没个好脸色,把她在陈家老宅遭受的所有委屈通通都发泄在了陈敬宗身上。吃不好睡不好,华阳哪有心情陪他睡觉,陈敬宗大概也看出来了,每晚都老老实实地躺在地平替她挡可能会爬过来的蛇虫,一次都没有求过欢。华阳翻了个身。曾经她把这一切当理所当然,她是公主,陈敬宗是驸马,驸马就该听公主的,胆敢冒犯她就是不敬。她习惯了对他颐指气使,对心腹丫鬟都比对他好。可现在想来,陈敬宗一个明明很贪欲的大男人,能够坚持那么久都不强迫她,也是一种君子风范吧?她一直都把他当粗人,举手投足都粗鄙不堪,甚至一次次地拿他与他的状元郎大哥、探花郎三哥去比较,越是比较就越瞧不上他。陈敬宗却没有朝她发过一次脾气,她眼中的厚颜无耻,何尝不是一种胸怀宽广?所以,他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只是上辈子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境遇里,未曾察觉。那么,这辈子,她该对他好一点。.日上三竿,朝云、朝月站在堂屋门口,小声地讨论着晌午要给公主做什么吃食。冷不丁的,西耳房那边传来“扑通”一声。朝云脸都白了,这种偏僻的镇子,莫非有贼人敢来行凶?别说公主嫌弃陈家这处老宅,她们也嫌弃啊,院子小,院墙矮,偶尔还有蛇虫出没,叫人每天都提心吊胆!朝月最近天天做饭,力气练大了,胆子也不小,嘱咐朝云在这里守着,她快步跑向厨房,去拿菜刀!等她抓了菜刀跑出来,就见驸马爷一手拎着一只羽毛艳丽的山鸡,一手拎着一条还在滴水的肥鱼从西耳房那边走了过来,廊檐下,朝云目瞪口呆。朝月也呆住了。陈敬宗看向她手里明晃晃的菜刀。朝月连忙把刀藏到背后,小脸涨红,神色尴尬。陈敬宗转瞬就明白了,先瞥眼上房,问朝云:“公主呢?”朝云小声道:“吃过早饭就睡下了。”陈敬宗并不意外,她身子弱,昨晚又累得不轻。提着猎物走到朝月面前,陈敬宗皱眉道:“方圆十里谁不知道这是陈家,普通贼人绝不敢来,敢来的绝不怕你这把菜刀,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直接喊人,护卫能听到。”朝月低着脑袋,想了想,问:“万一是您呢?”陈敬宗:“以后我回来,会先吹声口哨。”朝月松了口气:“驸马放心,我都记住了。”陈敬宗把手里的猎物递给她:“鱼现在就炖汤,鸡留着明天吃,记得把喙缠上,别让它乱叫。”朝月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合适吧?”陈敬宗:“不炖,那就让你们公主继续饿着。”朝月瞬间就妥协了。陈敬宗看眼厨房,转身时道:“把我的早饭端过来。”事情有点多,朝云跑过来帮朝月的忙。陈敬宗大步去了上房,在堂屋站了会儿,又去了内室。里面安安静静的,拔步床外放下了纱帐。陈敬宗挑起帐子,就见她睡在床中央,本就单薄纤细,被这张奢华大床衬得越发娇小柔弱。忽然,陈敬宗吸了吸鼻子,有股淡淡的药味儿。注意到她蹙着眉尖,陈敬宗心中一沉,莫非是他力气太大,弄伤了她?纵使疑惑,也不好这时候叫醒她,陈敬宗默默离去。在堂屋坐了一刻钟左右,朝云端了一碗面过来,依然是青菜鸡蛋面。清汤寡水,一点油星都不见。陈敬宗叫住正准备退下的朝云,问:“公主可是病了?”朝云摇摇头:“没啊。”陈敬宗:“我好像闻到了药味儿。”朝云:“那您肯定是闻错了,今早公主心情不错,吃了一碗面呢。”她的语气是那么欢快喜悦,足见之前华阳的胃口是有多不好。陈敬宗问不出什么,叫她退下了。他一大早就跑去山里狩猎,出了不少力气,腹中饥饿,吃面时一挑就是一大筷子,秃噜秃噜几下吸进嘴里。已经睡了一个时辰的华阳,生生被他秃噜醒了。刚醒的时候她还奇怪那是什么声音,听见陈敬宗吩咐朝云再来一碗,她才恍然大悟,随即眉头一皱。她很不喜欢陈敬宗的这种吃法。她是决定要对陈敬宗好一点,可如果陈敬宗还是继续频繁挑衅她的耐性,她怕也无法露出好脸色。简单收拾收拾,华阳走了出来。陈敬宗正要开吃第二碗,筷子已经挑起面了,听到动静偏头,就对上华阳红润却微沉的娇艳脸庞。怎么又生气了?陈敬宗垂眸,先把这筷子面吃了再说。他秃噜一大口,华阳眉头皱得更深,用眼神示意门口的朝云走远点,这才走到饭桌前,看着陈敬宗道:“你能不能慢点吃,最好不要发出声音。”陈敬宗斜她一眼,头也不抬地道:“我饿了。”华阳:“饿了也可以慢慢吃,等会儿又不用去做事。”陈敬宗吃软不吃硬,这种琐事上别人越要管他,他越不服管。于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该怎么吃继续怎么吃。华阳气得咬牙。换成以前,她定会离开,躲得远远的,直到听不见那声音。可她已经决定要对他好一点了。华阳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直言道:“你这种吃法,我听了头疼,我越头疼,就越烦你,以后还怎么好好过日子?”陈敬宗意外地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面,他打量着华阳问:“你想好好跟我过日子?”他眼神直白又犀利,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带着几分“谁也别想糊弄他”的狂劲儿,华阳下意识地扬起下巴,同样骄傲地嗯了声。陈敬宗不是很确定她在想什么,试探道:“我小声吃饭,以后你都让我睡床?”与其计较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他更在乎能实际到手的好处,不然她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华阳看看他,道:“可以,但是有个条件。”陈敬宗重重地嗤了一声,多好笑,他们是夫妻,他想睡床,天经地义的事,到了她这里居然还有条件!华阳才不在乎他的嘲讽,直接提出她的要求:“入了夏,你每天睡前都要沐浴,至少是擦身,春秋可以两天一次,冬天可以三天一次。当然,如果出汗太多,那就必须日日清洗。还有,无论是否洗澡,脚都得洗干净,嘴里也要刷干净,不许残留酒气。”陈敬宗没吭声。那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得华阳胸口又开始起伏。陈敬宗的视线在那里一扫而过,垂眸道:“如果只是上床睡觉,你这么多规矩我很嫌麻烦。”华阳:“什么意思?”陈敬宗拿筷子转了转碗里的面条,忽然抬头,直视着她道:“意思就是,如果你每晚都高高兴兴给我睡,那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华阳:……光天化日,他竟能说出如此无耻淫./秽之语!“你做梦!”转身之际,华阳真想啐他一口,是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硬生生地忍住了。陈敬宗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笑道:“那我让一步,不用每晚,只要我想的时候公主肯配合,那些条件我都应。”华阳继续往前走。陈敬宗声音微冷:“夫妻夫妻,一个月才一两次,甚至没有,还都是我看你脸色巴巴讨来的,那也叫好好过日子?”华阳停下脚步,讽刺道:“先有因后有果,你先做了一堆让我不喜的事,我才会给你脸色。”陈敬宗:“彼此彼此,你先惹了我,我才不想你如意。”华阳气笑了,转身瞪他:“我哪里惹你了?”陈敬宗:“你嫁过来的第一天,看我的眼神就像在挑剔一件货物,根本没把我当丈夫。”他眼睛不瞎,敬茶那日,她看大哥三哥都是欣赏,欣赏完了再看他,就露出一副失望的模样。既然想嫁文人,皇上赐婚时她何必答应?家人惯着她的公主脾气,他有骨气,懒得做小伏低去伺候。

第 5 章

华阳当然不会忘了她刚嫁给陈敬宗那几日。陈敬宗生得英俊,华阳也是带着对婚后生活的美好期待嫁过去的,然而新婚夜的糟糕经历让她恨不得悔婚回宫。疼成那样,第二天她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他的胳膊嫌粗,看他的腿嫌长,只想着如果他也学了陈伯宗、陈孝宗的温文尔雅,或许就不会那般粗鲁猴急。自己一身毛病不知改正,竟然还挑剔她的态度,还故意拧着她的喜好行事?眼看陈敬宗又要大口吸面,华阳恨恨地指向门外:“你去厢房吃!”夫妻一起努力才能过好日子,陈敬宗不肯配合,华阳何必忍他?对此,陈敬宗只是看她一眼,端着碗筷就走。华阳恼火地回了内室。朝云跟进来,一边扶着公主坐下一边轻轻地帮公主顺背,心疼道:“公主莫气,气大伤身,为这点小事不值得。”华阳瞪着窗外,这里,她正好能看见陈敬宗跨进东厢房的身影:“我也不想气,可他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朝云一开始走得远,后来听出公主动怒,她才悄悄靠近,然后就听驸马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只要他想公主就得配合”这种混账话,后面更是气了公主一箩筐。别提公主了,朝云都气得不行!好啊,驸马爷想睡觉公主就要配合,当公主是歌姬吗?公主金枝玉叶,驸马爷不去想办法哄公主欢心主动争取夜里侍寝的机会,竟然还嫌公主摆脸色,故意气公主?“听见了,我都想把驸马摁板凳上,打顿板子替您出气!”朝云一边说,一边还朝东厢房飞眼刀。华阳想象那画面,心里舒服了一点。朝云体贴地替公主捏着肩膀,听公主的呼吸恢复了平静,她再把驸马爷打猎的事情说了:“公主,驸马爷有时候是很气人,可他心里还是关心您的,一大早饭都没吃就翻墙出去了,特意抓了一只山鸡、一条肥鱼回来,要朝月给您炖汤补身子呢。”她很公平,对驸马爷该骂的骂,该夸的也要夸。华阳一怔。上辈子陈敬宗出去偷腥吃,好像没这么早,毕竟是他的亲祖母过世,这才下葬半个月。莫非是昨晚得了好处,就用这种方式投桃报李?可她稀罕那一碗鱼汤吗?她明明为他指了路,清清楚楚地说了她想要什么,陈敬宗却不肯答应!“不吃,你去告诉朝月,他想喝汤让他自己下厨,你们不许帮忙,只供他正常的一日三餐。”朝云犹豫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一边是普普通通一碗鱼汤,一边是公主的威仪,当然是后者重要!驸马爷把公主气成这样,休想用一碗鱼汤打发过去。朝云气势汹汹地来了厨房。朝月正在刮鱼鳞,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哪里还有昔日公主身边大丫鬟的仪态。不过为公主做事,朝月乐在其中,想着等会儿就可以为公主炖一锅美味的鲜鱼汤,她嘴角都是翘着的。朝云走到她身边,低声嘀咕了一阵。朝月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叫朝云先去伺候公主,她擦擦手,用可惜的眼神扫向那条刮了一半的肥鱼,随即走出厨房,来到东厢房的窗沿下,声音平和地道:“驸马,公主有令,她不想喝鱼汤,您要喝就自己去炖吧。”她说完不久,陈敬宗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手端着空碗,一手拿着筷子。朝月不卑不亢地站着。陈敬宗看向上房,那扇窗已经关上了,挡住了里面的人。陈敬宗皱皱眉。拌嘴归拌嘴,他并没有动气,她是公主,有资格嫌弃他,不痛不痒的,他犯不着计较。可他不能看着她继续憔悴下去,归根结底,这是她嫁给他才不得不承受的清苦。陈敬宗去了厨房,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朝月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去禀报公主。华阳有些好奇,她知道陈敬宗会烤野味儿,难道他还会煮鱼汤?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会做饭?厨房。陈敬宗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了鱼。父亲年过三十才彻底在京城安顿下来,将全家人都接了过去,可祖母住不习惯,忍了一年就带着二叔一家回了老宅。陈敬宗十岁时也带着武师傅回来了,一直住到十八岁才被祖母催着进京,让他挣个前程。中间的八年,村姑出身的祖母喜欢亲自下厨做饭,陈敬宗经常帮忙打下手,便把老太太的厨艺也都学了过来。鱼是山里土生土长的,那片湖水周围地势险峻,附近的猎户都不会过去。没有危险,湖里的鱼长得肥肥美美。陈敬宗只切了鱼头,鱼身暂时腌上,留着午饭叫丫鬟红烧。鱼头有他的一只手那么大,先煎后炖,大火煮汤。灶膛前很热,陈敬宗往里添木柴时,额头一滴汗落了下来。开窗会凉快一些,可鱼汤的香味也会传出去,风一吹,万一飘到主宅,老头子闻到又要训他。陈敬宗不怕挨训,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不想让家人猜疑她是不是也在吃荤,背后议论。过了一刻钟左右,陈敬宗掀开锅盖,就见里面的汤水已经变得浓白,滑溜溜的豆腐与小伞似的山菇翻滚其中。陈敬宗打开橱柜,找到一只粉彩牡丹纹的汤盅,再拿出一副配套的碗筷。她好像很喜欢牡丹,屋里屋外处处可见牡丹的影子。.朝云躲在堂屋的窗户后,瞧见厨房的门开了,驸马爷也端着托盘往上房的方向走来,赶紧去内室禀报公主。华阳坐在桌边,面前铺了一张宣纸,正准备给京城的母后、弟弟分别写一封家书。上辈子她将陵州视为偏远清贫之地,认为自己过来是受苦的,没什么可写,所以只会在年关前送一封家书敷衍应对。如今,她想写些有趣的东西,让母后、弟弟相信她在这边过得很好。才写了个“母后尊鉴”,朝云就来报信儿了。“你们都退下吧。”华阳右手持笔,左手提着袖口,继续行文。陈敬宗端着托盘跨进堂屋,就看见朝云、朝月一前一后地出来了。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在意被丫鬟们知道他亲手给公主熬了鱼汤。朝云、朝月低着头避到一旁给他让路,当陈敬宗从面前经过,二女都闻到了一股诱人的汤香。朝云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对她们来说,鱼汤的确不是什么稀罕物,可三个月没喝过了,一碗鱼汤就成了人间美味。一帘之隔。陈敬宗径直来到书桌旁边,将托盘放在了华阳对面。华阳微微抬头,只看了眼汤盅,便又专心写字了。陈敬宗打开汤盅的盖子,浓浓的香气顿时在周围逸开。华阳睫毛微动,却仿佛什么都没闻到。陈敬宗没去看她在写什么,舀了一碗鱼汤单独晾着,再坐下来,用筷子从鱼头上夹了些无刺的肉,单独放在一个小碟子中。“汤还有点烫,先吃肉吧。”攒了五六块儿鱼肉后,陈敬宗将碟子推到她那边。华阳神色淡淡:“我是来为老太太服丧的,不是来吃肉的。”陈敬宗:“你这么瘦,老太太见了会心疼。”华阳:“怎么会,我刚嫁过来就把你当货物挑剔,天天给你脸色看,还不许你睡床,老太太只会怨我委屈了他家乖孙。”陈敬宗:……“放心,老太太胆子小,纵使我夜夜都睡地上,她也不敢顶撞公主。”他很快还了回去。华阳看看那碟子鱼肉,再抬眸看他:“你既然心里有气,又何必来我面前献殷勤?”陈敬宗:“你在我们家饿瘦的,我不把你养胖点,回京不好向皇上交待。”华阳继续写字:“心情不好,东西做得再好也没胃口。”陈敬宗:“我小声吃饭你心情就好了?”华阳默认。陈敬宗还想再提提上床睡觉的事,却怕两人又吵起来,只好先应了她:“行,你乖乖吃肉喝汤,我会改。”华阳是真心想对他好点的,这会儿见他退了一步,她也没有再拧巴。她将纸笔移到一旁,端过碟子。陈敬宗马上递了筷子过来。鱼肉很鲜,微微咸恰到好处,华阳吃得仔细又小心,幸好并没有吃到鱼刺。陈敬宗坐在对面,看着她垂着长长的眼睫,清瘦的脸颊白白净净,显得唇瓣娇艳欲滴。不愧是公主,吃东西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但又仿佛天生如此,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刻意而为之。“将士们若都是你这种吃法,敌人的铁骑都冲进营帐了。”陈敬宗微讽地道。华阳看都没看他:“我不是将士。”陈敬宗:“可我是武夫,打死我我也学不来你那样。”华阳:“没让你学我,学学父亲大哥他们就好,当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随便你怎么吃喝。”陈敬宗嗤之以鼻,手上倒是继续给她挑着鱼肉,让她面前始终都保持着五六块肉的数量。华阳吃了七八块儿就想停筷。陈敬宗还在挖鱼头,眼也不抬地道:“多吃点,胸都快瘦没了。”华阳:……陈敬宗见她不知是气还是羞红了一张脸,笑了笑:“话实说还不行了?你刚嫁过来的时候,瞧着都有点胖。”胖是故意逗她,其实是丰腴。他在京城见过很多瘦美人,包括两位嫂子也都是风吹就倒的姿态,她却不一样,瞧着也是小蛮腰,面颊却圆润,像一颗浑./圆饱./满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蜜桃,很想让人扑上去咬两口。原本老头子让他去娶一个听起来就难伺候的公主,陈敬宗还不愿意,直到比武场相看那日,陈敬宗远远瞧见帝后一行人中白得发光的她,光是那抹初雪般的白,就让他小腹发紧。他就是图她的色,只要她肯让他睡,她白天再眼高于顶再嫌弃他,甚至把他骂成孙子,陈敬宗都不在乎。华阳本就气他污言秽语,见陈敬宗的目光竟然还专门往她衣襟处盯,顿时更气了。一定是昨晚她对他太顺从,才助长了他的无耻。她冷着脸放下筷子:“不吃了,你端走吧。”陈敬宗将汤碗往她那边推:“汤才是主菜,你尝尝,好喝你就原谅我刚刚的口没遮拦,难喝算我罪上加罪,任你惩罚。”华阳心中一动,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喝完便皱起眉头,刚要开口,陈敬宗忽然道:“如果你说难喝,那剩下的鱼汤都是我的,以后我也不会再去山里给你弄野味,除非你给我睡,睡一次换一天的份量。”华阳:……陈敬宗:“现在你实话实说,那以后无论你给不给我睡,只要我去山里找吃的,就一定给你带一份回来。”华阳脸都红透了,低声斥他:“你天天就惦记着睡吗?”陈敬宗靠到椅背上,一副错不在他的神情:“你难得才给我一两次,还不许我惦记?”华阳不想跟他谈这个,板着脸去了床上。她侧身坐着,脸庞朝内,露出一截泛着桃粉色的纤长脖颈。陈敬宗看了一会儿,端着汤碗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华阳不看他。陈敬宗叹道:“喝吧,自己的身子要紧。”他把碗举到华阳嘴边,华阳偏过头,这一偏,却瞧见陈敬宗的裤腿上湿了几片,鞋帮上也沾了些泥巴。想到他没吃早饭就先去山里打这些野味儿,为的也是给她补身子,华阳心软了。她接过汤碗,垂着眼,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平心而论,陈敬宗的厨艺不错,鱼汤鲜美可口。因为她喝了,夫妻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陈敬宗给她盛了第二碗。这次喝完,华阳再也不肯要了。陈敬宗刚要回桌子那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她:“我好像闻到了药味儿,可是你哪里不舒服?”华阳哼了一声,别开脸道:“我怕怀孕,吃了一颗避子丹,有点苦。”陈敬宗蹙眉:“避子丹?”华阳简单给他解释了一遍这种丹药的作用。是药三分毒,陈敬宗还是不太理解:“我说过都弄外面了,你何必多此一举?”华阳抓紧袖口,瞪着他道:“你眼睛瞧见了,能确定一滴没露?敢情怀了也与你无关,是我要喝落胎药,是我可能落下病根甚至丧命,你大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么苦的药,她是傻吗非要吃一颗?还不是承受不起丧期怀孕的后果!陈敬宗见她眼尾都红了,顿时有些后悔。他也是第一次成亲,第一次做丈夫,下意识地觉得只要弄在外面就能万无一失,那么说只是不想她白白吃药受苦。“是我错了,你别生气。”陈敬宗将汤碗放到一旁,转身蹲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赔罪。华阳冷着脸甩开他的手,这一上午受的气全在此刻涌上来,睫上就挂了泪珠。陈敬宗忽然就发现,他不怕她摆脸色,不怕她冷嘲热讽,却怕她这样委屈。“好,我答应你,除丧前都不会再惦记那个,一颗药都不用你再吃。”华阳不为所动。陈敬宗顿了顿,继续道:“以后我规规矩矩吃饭,天天洗澡天天漱口,保证再也不让你头疼。”华阳终于垂睫,看着他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你若食言,我再也不会对你好。”陈敬宗连连点头。点完才突然想起来,她何时对他好过了?

第 6 章

剩下的鱼汤也没有浪费,包括鱼头肉,都落进了陈敬宗腹中。刚惹她掉过眼泪,陈敬宗吃得有些局促,拿着她的小勺子一勺勺慢舀,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直接捧着碗往嘴里灌。华阳坐在对面,继续写家书。她没有藏着掩着,陈敬宗也就光明正大地看她写字,见她这第一页写得都是路上自家人如何悉心照顾她,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他们的满意,陈敬宗手里的勺子撞到嘴角,洒了些汤水下来,他匆忙后躲,侥幸没有落到衣襟上,只是动作颇大,显得笨手笨脚。华阳斜了他一眼。嫌弃还是嫌弃的,却没有往常的憎恶,更像嗔怪。陈敬宗被这一眼勾得身心俱痒,奈何才答应过她不动色./欲,只得假装心如止水。“你这是,报喜不报忧?”放下汤勺,陈敬宗猜测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路上她明明一肚子怨气,笔下的叙述却像换了一个人。华阳:“实话而已,除了你,你们一家确实对我关怀备至,至于驿站条件简陋、车马奔波,都是在所难免。”陈敬宗:“为何要除掉我,我哪里待你不好了?”没等华阳翻旧账,朝云的声音传了进来:“公主,驸马,老夫人来了!”夫妻俩对视一眼,华阳起身收拾书桌,陈敬宗则迅速将汤盅等物藏去了……净房。华阳:……她大概再也不会用这套餐具了。等陈敬宗出来,她瞪他一眼,这才往外走。孙氏正跟着珍儿往院子里走,身后跟着她身边的大丫鬟腊梅。孙氏是阁老陈廷鉴的发妻。她生在陵州城内,其父是官学里的教谕,学识渊博,当年陈廷鉴就是经常去拜访先生,才认识了孙氏,求娶为妻。婆母去世,孙氏这个儿媳妇穿了一身白布衣裳,头上插枝檀木簪子,打扮得就像个镇上的寻常妇人,只是她年轻时容貌美丽,后面又一直跟着陈廷鉴做官夫人,养尊处优的,自然气度不俗,一看就是个富家太太。四宜堂与主宅只隔了一条走廊,昨日黄昏华阳被一条蛇吓得尖叫出声,陈廷鉴、孙氏都听见了,当时孙氏就赶过来安抚了一番,今日再过来瞧瞧,很是担心娇滴滴的公主儿媳吓出病来。才与珍儿打听完,孙氏就瞧见华阳从上房出来了,后面跟着自家老四。视线在小夫妻俩的脸上一扫而过,孙氏微微眯了下眼睛。感觉不太对劲儿!公主嫌弃老四粗野,老四也嫌弃公主骄矜,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看不顺眼,此时瞧着竟很是和睦!难道公主终于发现了老四的一些优点,譬如害怕蛇虫时可以让老四挡着?孙氏暗中思量之际,华阳重生回来再见婆母,心里便是一酸。整个陈家,几乎人人都敬着她,其中却属婆母对她最好。公爹与两位夫兄都是男子,纵使要照顾她也很少与她单独见面说话,两位嫂子畏惧她更多,亦或是不想叫人觉得刻意逢迎巴结,很少主动往她身边凑,只有婆母经常过来探望,对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或许这里面也有怕她的关系,可华阳能分辨出真心与面子活儿,婆母是真的喜欢她。这么好的婆母,上辈子却在公爹病逝、全府入狱、大哥冤死的三重打击下,生生疼死了。“娘,您来了。”华阳快走几步,扶住了婆母的左臂。孙氏呆住了!大儿媳、三儿媳嫁过来后都随着儿子们管她叫娘,只有这个公主儿媳身份尊贵,一直客客气气地叫她母亲。母亲也挺好的,她一个地方出身的寻常民女,有幸娶到一位公主做儿媳妇,已经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现在听到公主儿媳的一声“娘”,孙氏顿觉受宠若惊!华阳将婆母的惊讶看在眼里,却不好解释什么。上辈子她并没有真正融入过这个家,这一次不一样了,她想好好跟陈敬宗过日子,那么有些地方就要做出改变。陈敬宗看了她几眼。华阳恍若未觉,一心招待婆婆。孙氏回过神来,先关心道:“昨晚撒了那些药后,可有再看见什么虫子?”华阳笑着摇摇头。孙氏看看北面的群山,无奈道:“这边离山近,蛇虫就多一些,我们早都习惯了,可怜公主金枝玉叶,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肯定吓坏了。”华阳没有否认。上辈子她的确被那些偶尔冒出来的虫子折磨得不轻,她受回惊,就朝陈敬宗发次脾气,激得陈敬宗四处去撒药,虫子因此越来越少。明明胆小,昨晚误会陈敬宗是鬼时怎么没怕呢。华阳偷偷瞥向陈敬宗。陈敬宗以为她在抱怨他没做好防卫,没有多想,他能防住贼人,一条筷子粗的小蛇,叫待在东厢的他如何防?话说回来,他还得感激那条小蛇,否则他还得一个人睡厢房,哪来的昨晚的畅快。三人进了堂屋。孙氏忽然吸了吸鼻子。华阳做贼心虚,偷腥归偷腥,她可不想叫婆母发现。陈敬宗解释道:“为了那一条蛇,昨晚四处检查折腾到大半夜才睡,早上起得晚,才吃过饭。”孙氏理解,问儿媳妇:“公主今早胃口如何?”华阳:“许是终于适应了这边的气候,胃口好多了,吃了一碗面呢。”孙氏很高兴,瞧着她的小脸道:“那就好那就好,最近公主清减了不少,可得快点养回来。”华阳点点头,心想如果每天都能跟着陈敬宗偷腥,身体恢复如常指日可待。聊了一会儿,孙氏准备走了。她自知出身低微,与公主儿媳很难说到一处去,待久了大家都不自在。华阳与陈敬宗一起将她送出四宜堂。往回走时,陈敬宗问她:“你怎么突然改口了?”华阳:“我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有什么好问的。”陈敬宗一个跨步拦在她面前,低头看她:“改口是其一,昨晚你也不太对劲儿,睡着睡着为何哭了?”华阳撒谎:“做了噩梦。”陈敬宗:“可当时你说没有做梦,还破天荒地对我投怀送抱。”华阳脸色微红,瞪他道:“你不喜欢吗?”陈敬宗神色复杂:“喜欢归喜欢,终归破了戒。”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华阳主动勾他,他会继续老老实实地服丧。华阳信他才怪,直接把人推开,快步回了屋,并且将房门关上,免得他跟进来,打扰她写家书。陈敬宗推门不动,站了会儿自去了院子。以后要经常进山,他得做些趁手的弓箭、鱼兜。屋里,华阳写了一会儿信,忽然听到外面有嚓擦的木材摩擦声,好奇地来到窗前,就见东厢房的屋檐下,陈敬宗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手握着根长长的腕粗木头,一手拿着砍刀,专心地削着尖。两只袖子都被他卷到了手肘之上,露出一双修长结实的小臂。他低着头,侧脸英俊凌厉,比姑母府里的侍卫们好看多了。这是她的驸马,当初她亲眼看中的男人,纵使只是看中了他的脸,都是她自己物色的。粗鄙又如何,她不想他死,这一次谁也别想夺走他的命。.四宜堂前面是浮翠堂,住着陈敬宗的三哥一家。陈孝宗是探花郎,满腹才学文采斐然,如今回老家服丧,无事不便出门,他只能听从父亲的差遣,在自家学堂教导侄儿侄女与两个儿子读书。陈孝宗并不喜欢围着孩子们转,父亲刚吩咐下来时,他下意识地把大哥推了出去:“父亲,大哥学问比我好,脾气也是我们兄弟里面最像您的,端重持稳,能镇住二郎他们,您为何不让大哥来教书?”陈廷鉴面无表情:“让你教书,就是为了磨练你的性子,你大哥已经够稳重了,所以不用他来。”陈孝宗:……在主宅的学堂教了一上午的书,陈孝宗只觉得心神俱疲。看着侄女大郎回了观鹤堂,走廊里,陈孝宗继续带着自家二郎、三郎往浮翠堂走。进了院子,就见妻子站在廊檐下,一手扶着已经非常显怀的腹部,一边朝后面仰着脖子,好像在闻什么。陈孝宗奇怪:“你在做什么?”罗玉燕叫丫鬟先带儿子们去洗手,再走到陈孝宗身边跟他咬耳朵:“我好像闻到煎鱼的香气了,你试试。”陈孝宗不试先笑:“怎么可能,咱们家里不可能吃荤腥,后面又没有别的人家,就算前面的街上有人家吃鱼,今日是北风,香味儿绝飘不到咱们这边。”罗玉燕撇嘴:“谁说咱们后面没人了?四弟与公主可住在那呢,他们还有小厨房!哼,人家是公主,吃不了苦,说不定娘特意给那边送鱼送肉了!我不管,我肚子里怀着你们家的种,快三个月没吃肉了,我不馋孩子也馋,二郎、三郎都聪明伶俐,你就不怕把这个饿傻了?”公主惨,她就不惨吗?她也是京城侯府家的千金,吃香喝辣得长到大,何时为一顿鱼肉犯难过?陈孝宗:“不可能,父亲最重规矩,娘也都听他的。别的方面他们照顾公主,这方面绝不会,更不可能让管事去买荤食,白白授人以柄。”罗玉燕:“可我闻到鱼香了!”陈孝宗见她信誓旦旦,这才嗅了嗅,但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他的鼻子没有罗玉燕的灵,陈孝宗什么都没闻出来。这时,主宅那边的丫鬟送午饭来了,白米饭配三菜一汤,当然,无论菜还是汤,都是素的。陈孝宗先扶妻子进堂屋,二郎、三郎也洗完手过来了。二郎五岁,明白家里要为曾祖母服丧,三郎三岁了,他不懂那些大道理,见饭桌上没有他最爱吃的肉,小脸上就写满了失望,委委屈屈地望着爹娘。他想回京城了,在京城的时候天天有肉吃,祖父的老家太穷,顿顿都是青菜、白粥。罗玉燕要是没闻到鱼味儿,她也能忍,可她闻到了,想到公爹偏心四宜堂,她就委屈,她就吃不下饭!饭桌上愁云惨淡,陈孝宗看在眼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主要是妻子,堂堂侯府千金,现在又怀着身孕,只能吃这些,他何尝忍心?“先吃,我会想想办法。”陈孝宗温声道。他探花郎的封号可不是白得的,长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柔声哄起人来,哪个女子受得了?罗玉燕瞅瞅丈夫的俊脸,决定再忍一忍。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大家都乖乖服丧,她没意见,可如果公爹允许四房开小灶,那她也要同样的待遇!饭后,陈孝宗在堂屋坐了两刻钟左右,这才去了四宜堂。珍儿坐在院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针线,腿边摆着一个针线筐。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珍儿探头,然后就看到了探花郎三爷,穿着一件白布杉,头戴冠巾,玉树临风。珍儿脸颊微红,迅速收拾好身边的东西,站了起来。“三爷。”“嗯,我有事找你们驸马,你去传话吧。”三兄弟的院子都是一进院,进去了容易撞见女眷,他对大嫂都敬着,对公主弟妹更不敢失礼,所以要见四弟,都是在走廊上说话。珍儿领命,跑去告诉朝云。上房,华阳与陈敬宗刚吃到尾声,陈敬宗前面的碟子里摆了一根长长的鱼骨,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刺。华阳这边一根刺也没有,她的肉都是陈敬宗挑好刺后再夹过来的。“公主,三爷来寻驸马了。”朝云嘱咐过珍儿不要说漏嘴,再进来禀报。华阳看向陈敬宗:“莫不是闻到味儿了?”烧鱼比炖鱼汤的香味儿更浓,虽然朝月也学陈敬宗把门窗都关紧了,可香味儿还是逸散了一些出来。陈敬宗:“闻到也白闻,只要你我不承认,他们就无话可说。”他叫朝云倒茶,吃了一嘴油,见三哥前得漱口,不然证据太明显了。华阳看着他忙活,想了想,道:“三哥不似馋嘴之人,多半是为了三嫂来的,三嫂怀着身孕,餐餐食素确实可怜。”听说很多妯娌间容易攀比争吵,这事放在华阳身上却绝无可能发生。上辈子两个嫂子在她面前都恭恭敬敬的,反倒是华阳清高,宁可自己待着,也不屑去找妯娌们闲聊。锦衣华服珠宝首饰她用的全是御赐之物,更是犯不着羡慕旁人。再加上曾经亲眼目睹陈孝宗等人戴着手链脚铐在雪地中行走的凄惨,重生回来的华阳更容易心软一些。陈敬宗吐了口中的茶,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个傻子。华阳皱眉:“做什么?”陈敬宗:“你哪里是公主,分明是个仙女下凡,不知人间疾苦,看谁可怜都想帮一帮。”华阳被他损得娇面由白转红、红了又青。陈敬宗替她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小气,一条鱼而已,却连亲哥亲嫂子都不想分?”华阳没这么想,就是觉得,如果三房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那陈敬宗偶尔送去一条鱼一只鸡也没什么,毕竟那边有个孕妇。陈敬宗嗤了一声:“我去抓鱼,是因为看你瘦得不成样,想给你补身子,三哥真心疼三嫂,他大可以自己去。你不要看他一副文人模样,他在这边长到七八岁才进的京,小时候也是满山乱跑,就算他现在抓不到山鸡兔子,想吃鱼也知道要去哪里找。”“他自己不去,是怕被老头子发现,怕坏了他君子、孝子的名声。换成从咱们这里分肉,他们夫妻俩都可以心安理得,觉得是咱们先坏了规矩,万一哪天被老头子发现,他们贪嘴是因为怀孕情有可原,你我又能找什么借口,说你堂堂公主吃不得苦?”“别说不会露馅儿,他们那边有二郎三郎,三哥圆滑,两个孩子能糊弄过老头子?”华阳:……陈敬宗:“幸好你是公主,你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出嫁后但凡多几个妯娌,这辈子都是被欺负的命。”说完,他弹弹衣摆,扬长而去。华阳咬牙切齿。朝云小声劝道:“公主莫气,驸马的话也有些道理。”华阳明白,她气的是陈敬宗的态度,讲道理就好好讲道理,非得那么嘲讽?听说很多驸马在公主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为何他陈敬宗就不一样呢,父皇都没这么说过她!

第 7 章

四宜堂外,走廊边上。陈孝宗负手而立,只留给珍儿一个背影,杜绝了任何他想勾引公主身边婢女的嫌疑。珍儿偷偷打量那颀长玉立的身影,心中很是可惜。如果驸马也似三爷这般温润如玉彬彬有礼,那公主与驸马肯定会夫妻恩爱琴瑟和谐,而非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她正胡思乱想,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珍儿转身,瞧见虽然也长得很俊却总是板着脸的驸马,忙低下头。驸马这种冷面孔的英武男子,整个陈宅只有阁老与自家公主敢给他脸色看。陈敬宗径直从小丫鬟身边跨了过去。兄弟俩相见,陈孝宗笑着唤声四弟,然后往远处走了走。陈敬宗不太耐烦:“找我有事?”他气势唬人,陈孝宗却是不怕,低声调侃道:“正事没有,就是在前面闻到你们这边的鱼香,特意来给四弟提个醒。你也知道,咱们父亲最为严厉,若是叫他发现你丧期吃荤,恐怕要罚你去祠堂跪着。”陈敬宗嗤了一声:“哪来的鱼香,刚刚那桌,最好的一道菜就是木耳炒蛋。”陈孝宗本来就没闻到荤味儿,全听妻子所说,故而先出言诈一诈弟弟。见弟弟否认,陈孝宗笑着问:“真没跑去山里抓鱼?”陈敬宗反手朝院子里指了指,不太痛快道:“没这祖宗,过阵子我可能真会去抓几条解馋,她在,我可不想自找麻烦,多给她一个嫌弃我的由头。”陈孝宗马上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其实一家人聚在一起时,公主还算照顾弟弟的颜面,不曾刻意摆脸色,可夫妻俩感情不好,总会露出各种蛛丝马迹,实情又能瞒得住谁。“行了,既然你们这边没事,我也回去休息会儿,下午还要继续给他们讲课,头疼。”陈孝宗没有多问,笑着走了。浮翠堂,罗玉燕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没睡,见丈夫回来了,很是兴奋地问:“怎么说?”陈孝宗摇摇头:“四弟说他们没吃荤,你闻到的可能是木耳炒蛋的味儿。”罗玉燕瞪眼睛:“我能闻不出炒蛋、煎鱼的区别?你归根还是不信我吧?你可别忘了,我鼻子一直都很灵,你中探花那年跑去喝花酒,还故意换了一身衣裳,都被我闻出头发上的脂粉味儿了!”陈孝宗顿时头大:“什么喝花酒,是同窗们非要宴请,还自作主张点了歌姬,歌姬乱甩袖子脂粉四散,我身上才沾了些。换衣裳是怕你误会白白生气,你反倒当成铁证来冤枉我。”上天可鉴,他这辈子就妻子一个女人,从没肖想过旁人,更不曾去沾染招惹。罗玉燕旧事重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鼻子好使,并没有怀疑丈夫什么。公爹对丈夫他们三兄弟教导严格,严禁花天酒地与乱搞女色,家里连通房都没给预备。据说二爷陈衍宗十八岁那年病逝前,曾有人提议让他娶妻冲喜,再不济也留个后,陈衍宗以不想耽误一个可怜女人为由拒绝了,公爹与婆母亦不曾强求,换个人家,爹娘可能用药也要强迫儿子留个后。如此种种,足见陈家家风之正。“四弟说没吃,你就信啊?”罗玉燕往里面挪了挪,让丈夫躺下来说话。陈孝宗:“只他自己,我八成不信,可有公主在,他哪敢在公主面前胡闹?”罗玉燕哼了哼:“万一公主也嘴馋呢,两人岂不就合拍了。”陈孝宗回想华阳公主通身的矜贵气度,否认道:“公主不像轻易被口欲动摇的人。”越是出身尊贵的人越好面子,公主平时嫌弃四弟颇多,为了不给四弟把柄耻笑他,陈孝宗猜测,就算四弟这时候把珍馐美味送到公主嘴边,公主都不会吃。好像也有道理,再加上已经吃过午饭肚子饱了没那么馋了,罗玉燕也就不再计较此事,依偎着丈夫聊起了旁的。四宜堂这边,因为陈敬宗毫不留情的嘲讽,华阳又送了他一顿闭门羹,让他去东厢房歇晌。陈敬宗不以为意。她这种脾气才是正常的,他也早就习惯了。.白天有朝云陪着,华阳不太担心身边出现什么丑虫子,可是晚上不行,必须陈敬宗在,她才能睡得安稳。所以,吃过晚饭,陈敬宗大剌剌地赖在次间,华阳也没有撵他。“公主,水兑好了。”华阳就准备去沐浴。陈敬宗一手托着脑袋侧躺在临窗的榻上,看着她道:“早上才洗过,现在又洗,你也不怕洗掉皮。”华阳早知道他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理会。陈敬宗换个姿势,闭目养神。等了约莫两刻钟,人回来了,陈敬宗偏头,看到她换了套绣着碧色荷叶的白缎中衣,乌黑的发用玉簪高高挽起,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颈子,以及一张沐浴过后特有的潮红香腮。他眼睛都直了,美人却目不斜视地淡淡走过,转眼就进了内室。陈敬宗刚要跟进去,忽地想起早上答应过她,以后每晚都会洗澡。陈敬宗就去了西次间,直接用她剩下的水快速擦了一遍。洗完才想起自己忘了拿换穿的中衣,不过陈敬宗也懒得使唤丫鬟帮忙,擦干后径直将刚刚脱下的外衫往身上一裹,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去了内室。朝云才帮公主通过发,接下来也不需要她伺候什么了,她朝进门的驸马爷行个礼,低头退下。华阳离开梳妆台,往拔步床外瞧了眼,见陈敬宗穿着白日的外衫,她下意识地皱眉。陈敬宗:“洗过了,忘了拿中衣。”说着,他解开外衫。华阳:……在他才露出一抹胸膛的时候,华阳迅速转身,并且放下了纱帐。陈敬宗换好中衣,吹了灯,来到帐内。双眼已经习惯了黑暗,看见她面朝里躺在床中央,薄薄的被子搭在身上,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姿。陈敬宗很有自觉,取下摆在床外侧的枕头被子,继续睡地平。华阳默默地看着床板。上辈子在陵州的这两年,她与陈敬宗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和气话,最开始他睡地平,后面就一直睡了,仿佛这就是他们夫妻俩该有的样子。除服后两人当然也有过夫妻生活,只是次数不多,再加上她心里抗拒,陈敬宗也不会多温柔,那事于她而言就不怎么愉快,可有可无。反倒是昨晚,因为失而复得,她对他颇为迎合,竟……华阳摇摇头,打断了那不该在此刻冒出来的回忆。“睡了吗?”地上传来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的,有一点点哑。华阳:“有事?”如果他想上来睡,只要不动手动脚,她也同意的。陈敬宗双手垫在脑后,看着黑漆漆的床顶道:“没事,早上我还带回来一只鸡,你想明天晌午吃,还是晚上吃?”华阳根本没有想这些,可不知为什么,被陈敬宗这么一提,口中就泛起津来。“晚上吧,不容易叫人发现。”“嗯,山里的鱼肥,野鸡没多少肉,一只也就够咱们俩喝喝汤塞塞牙缝。”华阳:“睡吧,别想了。”越想越饿。陈敬宗:“忍不住。”华阳暗暗腹诽,不就是一顿鸡,至于他惦记成这样?“那你想吧,我睡了。”华阳往里面挪了挪,调整好姿势就准备酝酿睡意。陈敬宗:“你就不惦记?我看你好像也挺享受的。”以前她的确不太喜欢那个,他看得出来,次次都不敢拖延太久,就怕她越来越抗拒,可是昨晚的她,完全不一样。享受?华阳终于反应过来他在“惦记”什么,咬咬牙,只当没听见。陈敬宗却坐了起来,盯着她的背影道:“早上我吃面时,你给我列了三个条件,说我能做到就让我上床睡,刚刚我洗了澡也漱了口,是不是可以上来了?”华阳:“可以,但是不能碰我。”那药三个月才能吃一次,华阳可不想因为他的贪婪而坏了身体。陈敬宗没说话,直接将枕头扔上来,再抱着被子重重躺下。一道灼热的鼻吸喷薄在华阳的后颈上,足见他躺得离她有多近,华阳甚至能感受到从他那边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男人体热。这床仿佛一下子变小了。脑海里不愿回忆的那些画面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姑母府里那两个侍卫缠斗的结实躯体。华阳悄悄往里面挪。才稳住,身后有动静,陈敬宗又追了上来。华阳对面就是床板了,她不再动,可陈敬宗就像一条盯上猎物的狼,毫不掩饰他的食欲,喷过来的气息也越来越重,越来越热。这样子,华阳如何能睡着?“你转过去,呼吸那么重,吵得我心烦。”她假装不高兴地道。陈敬宗又喷了她两下,真转过去了,人也往外挪了两尺距离,方便她翻身。夫妻俩都躺着不动,帐内迅速安静下来。华阳还是睁着眼睛。她想到了自己的重生。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她又回到了京城的长公主府,回到了没有陈敬宗、陈家人也都发配边疆的时候?果真如此,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可至少她该让陈敬宗明白,她并没有以前那么嫌弃他了。华阳慢慢地转过身来,对面就是陈敬宗侧躺的背影,这个姿势显得他的肩膀更宽。华阳的心思再度飘远。出嫁前她都是一个人睡的,当陈敬宗死了她变成了寡妇,她依然是一个人睡。同样是一个人,感觉却完全不同。因为出嫁前她住在皇宫,皇宫就是她的家,有她的父皇母后弟弟。守了寡,她孤零零地住在长公主府,不好再住进宫里,也不好将母后接过来,就算接了,母后也不会出宫,否则会激起朝臣百姓们的胡乱猜疑。长公主府是她的家,却冷清得不像个家。如果陈敬宗好好地活着,哪怕夫妻俩天天吵架,也是个热闹。漫长的三年,她多少还是想他的。“你不许动。”早在她转身时,陈敬宗就知道了,还以为她只是换个姿势睡觉,冷不丁听到她这么说。陈敬宗保持不动。华阳贴了上来,手搭上他劲瘦的腰。如果不是白天他三番两次的气人,或许她早就想这么抱一抱了。陈敬宗全身都绷紧了。华阳捏了捏他硬邦邦的胳膊,摸了摸他宽厚的肩,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才觉得他是个活人,真真切切地躺在她身边。她心里一片安宁踏实,陈敬宗体内却似打翻了一盆火。莫非这是她折磨他的新点子?念在她早上才吃过药,陈敬宗闭上眼睛,继续做一根木头。.这一觉华阳睡得很踏实。她记得自己是抱着陈敬宗睡着的,却没想到一早醒来,竟然变成了陈敬宗抱着她。她整个人都被陈敬宗环在怀中,后面是他规律起伏的胸膛,腰间搭着他结实的手臂。华阳一边庆幸自己还留在这边,一边又嫌陈敬宗的手臂太重,压得她不舒服。她试着去提他的胳膊。就在此时,那胳膊突然往前一伸,宽大的手掌准确无比地扣住了她。华阳:……“果然是瘦了。”在她发作之前,陈敬宗缩回手,低声嫌弃道。华阳板着脸坐了起来。陈敬宗挑眉:“怎么,只许你非礼我,不许我讨回来?”华阳拿枕头打他。陈敬宗跳下床,一头冲向净房。气归气,华阳还要他做事,吃过早饭,她将昨日写好的两封家书交给他:“你去问问父亲,如果父亲也有奏折要送去京城,就连着我这的信一起送了。”父皇器重公爹,公爹处理好丧事,按理说也该写封折子给父皇报平安。陈敬宗故意问:“他没奏折如何?”华阳:“那你就差管事去驿站跑一趟。”陈家祖宅太小,她与两位嫂子一样都只带了四个丫鬟,没有小厮可用。陈敬宗懂了:“我就是你身边的小厮。”华阳睨他一眼,从屋里拿了一片银叶子给他:“赏钱,现在可以去了吧?”陈敬宗颠颠那银叶子,意味不明地看看她,走了。主宅。阁老陈廷鉴正在招待自己的二弟陈廷实。他十九岁中状元,之后不是留在京城就是外放做官,三十年来全靠二弟打理祖产照顾母亲,如今兄弟团聚,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大哥,这是咱们家的账本,以前你不在家,现在你跟嫂子回来了,家里的产业还是都交给你们打理吧。”陈廷实指指小厮抬进来的两箱账簿,恭谨敦厚地道。陈廷鉴摆摆手:“这是何话,我们早晚要回去,这些还是你与弟妹继续打理。”陈廷实:“大哥总要对对账……”陈廷鉴:“你这是与我生分!”他绷起脸来,经年累月的官威一压,陈廷实再也不敢劝说。陈敬宗就是这时过来的。陈廷实虽然是二叔,见到这位英武冷肃的侄子,还是紧张地站了起来。陈廷鉴就瞪儿子:“怎么不给你二叔见礼?目无尊卑,成何体统!”陈敬宗神色淡淡:“自家叔侄,何必生分。”竟是用他才听见的亲爹的话顶了回来。陈廷鉴眼角一抽,这个老四,读书不行,顶嘴比谁都厉害!陈敬宗也不多说,将两封信放到老头子旁边的桌子上:“公主的信,您有空一道送进京吧。”陈廷鉴眼角又是一抽,示意二弟先出去,他再问儿子:“可知道信里都写了什么?”陈敬宗:“放心,都是夸咱们家的。”陈廷鉴松了口气,面上却严厉,教训儿子:“我与你娘对公主问心无愧,唯一委屈公主的就是你,冥顽不灵,明知道公主嫌弃你粗鄙,还不知悔改!”陈敬宗冷笑,话没听完便走。

第 8 章

陈廷鉴父子俩势同水火碰面就吵,可苦了缩着肩膀等在外面的陈廷实。陈廷实这人,从小到大都活在亲哥哥的影子里。哥哥是天纵奇才,九岁考得童生,十二岁成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的状元郎!陈廷实却没有读书的天分,本来就不太聪明,越是被周围的人拿去与哥哥比较,他越读不进去书,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挣功名了,跑去自家田里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虽然身体上辛苦,可再也没有人指望他去读书,陈廷实的心里反而特别轻松,就像终于卸下去了一块儿大石头!老老实实种地的陈廷实,没有因为那些比较怨恨过自己的哥哥,相反,他对哥哥十分钦佩与感激!要不是哥哥当了官,他与母亲在老家的日子不会越过越好,要不是哥哥当了官,他也不会娶到本镇最漂亮的姑娘为妻!“大哥,刚刚是我先站起来的,你别怪敬宗。”重新进来,陈廷实神色惭愧地劝道,怪他起身迎侄子乱了尊卑,反倒令侄子挨了骂。陈廷鉴摆摆手,不想多谈自家的犟种。陈廷实又看向书桌上的信,忐忑问:“公主的信,是给皇上的?会不会嫌弃咱们家里简陋?”种了大半辈子地的陈廷实,从未想过家里能住进来一位公主!公主过来后露面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戴着面纱,但光看那身影与面纱下模糊的眉眼,都能看出一定是位仙女似的美人。想到公主会向皇上抱怨自家,陈廷实额头都开始冒汗了,看那两封信如看催命符。陈廷鉴看了一会儿信封上的字,摸着长至胸口的胡子道:“你多虑了,公主通情达理,绝不会为了这些琐事浪费笔墨。”看公主的落笔,轻快平和,再联想昨日妻子说公主居然喊了她娘,就知道公主对家里的安排并无不满,除了老四。陈廷实信他,哥哥打小就这样,做什么都成竹在胸。他又偷瞄了几眼哥哥的胡子。哥哥不仅才学强他千万倍,容貌也俊秀,年轻时就不提了,如今都五十岁了,依然风度翩翩,一把长髯打理得比女人的头发还要顺滑,根根分明,丝毫不会让人觉得邋遢臃肿。难道京城的官老爷都兴这种胡子?陈廷鉴忽然道:“我也要给皇上写封折子,二弟先回去吧。”陈廷实点点头,喊来小厮,又把这两箱子账簿抬回去了。他们这一房住在陈宅的东院,分别是陈廷实、齐氏夫妻,儿子陈继宗一家三口。齐氏坐在堂屋。与孙氏一样,她只穿着白色孝服,脸上也没有用胭脂水粉,只是齐氏姿容艳丽又擅长保养,丝毫看不出已经有了四十岁的年纪,竹叶眉丹凤眼,自有一股当家夫人的精明强干。平时陈廷实站在她身边,不像丈夫,更像一位管事,对她唯命是从。瞧见丈夫把账簿又抬回来了,齐氏撇嘴一笑:“大哥没看吧?”陈廷实感叹道:“大哥相信咱们,叫咱们继续打理。”齐氏慢条斯理地喝茶,等下人们都走了,她才低声讽刺道:“什么信不信的,那是大哥人在京城,高官厚禄,既有皇上赏赐,又有底下官员孝敬,根本看不上咱们家里的这点田地商铺产业,倘若他这次不是丁忧,而是被皇上厌弃丢了官,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咱们争家产。”陈廷实不爱听这话,给她讲道理:“咱们家祖产就只有五十亩地,如今田地多了,铺子也开了好几间,全靠大哥每年往家里送银子,就算哪天大哥真想要回去,那也是他应得的。”齐氏:“呸!他是寄了银子过来,可那是他孝敬母亲的本分,而且就那么一点银子,要不是我精打细算今天挑地明天四处相看合适的地段买铺子,绞尽脑汁让银子继续生更多的银子,恐怕连母亲的药钱都凑不齐!”陈廷实:“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前面三十年大哥往家里寄的银子加起来也有三四千两了,这次回京前又送了五千两回来……”“砰”的一声,齐氏重重将茶碗砸在了桌子上。陈廷实肩膀一哆嗦,带着三分畏惧看过去。齐氏瞪着他道:“以前寄的就不说了,照顾母亲修缮宅子增添家产花的七七八八,都是公用,几乎没剩什么。单说这回寄的五千两,给老四跟公主修盖四宜堂花了多一半,光公主屋里的那张拔步床就花了一千五百两,床还是你盯着人送过来的,这你没忘吧?我可有在哪里偷工减料?”陈廷实耷拉下脑袋,四宜堂特别费钱,就连院子里的槐树、花坛里的牡丹,全都是能讲上一箩筐的名品,他欣赏不来,却知道很贵。齐氏:“五千两,多一半花在四宜堂了,剩下的全部用于母亲的风光大葬,为了等大哥他们过来下葬,光是买冰就买了多少,咱们还从公账上贴补了一千两进去,这点账他一个做阁老的心里能没数?明明是咱们两家一起出银子,你竟然以为都是大哥出的,蠢成这样,难怪你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给,账本在这里,每笔花销都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齐氏打开一只箱子,取出摆在最上面的账本,直接甩到陈廷实手里。陈廷实本能地抓住账本,却没有打开。看什么呢,妻子每花一笔大钱都要在他耳边念叨一番,他都快会背了。他是个粗人,这些年的确是妻子在打理家中的一切,包括照料铺子,包括修缮宅院、接人待物。大哥出银子、妻子出力,就他没用。“算了,不说了,总之大哥他们难得回来住两年,咱们别为银钱吵,闹出去不好看。”齐氏冷笑:“我可没想吵,是你眼里只有自己兄弟,没把我当人。”陈廷实无奈地叹口气,接下来无论齐氏说什么,他都不再还嘴。.陈廷鉴在书房写折子,陈伯宗钻研学问,陈孝宗负责教导子侄功课,父子三个都有事可做。只有陈敬宗,困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闷得不行。昨日的弓箭已经做好了,他还想进山。“我这一去,可能黄昏才回来,如果老头子找我,你找借口帮我蒙混过去。”背着弓箭,陈敬宗来次间跟华阳商量。他一身灰色布衣,不看脸只看身形,活脱脱一个山间猎户。以前华阳不喜他天天往山里跑,既违背了服丧的礼法,又算是不务正业。现在不想计较这些,就又觉得他去山里也好,业精于勤荒于嬉,打猎何尝不是一种练武。他也就这一身好本事能拎出来夸夸了,真把武艺废了,更叫人没眼看。“去吧,仔细别叫人认出来。”华阳一边翻书一边叮嘱道。陈敬宗看着她这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神色又变得古怪起来。刚搬过来时,她就像一只被人锁进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没有拼命挣扎,但满脸都是被困的不情愿。怎么过了一晚就变了?“你整日待在这里,不会嫌闷?”陈敬宗不急着走,坐在她对面问。华阳看向窗外,淡淡道:“习惯了。”皇宫是个大笼子,陈宅是个小笼子,长公主府不大不小,但也是个笼子。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跟天下女子一样,只能困在内宅,顶多去街上逛逛,去别人府里吃席做客。唯一的差别,就是她这个公主的吃穿用度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不必为了钱财发愁。陈敬宗看不懂她在想什么,只听出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愿终日待在家里。念头一转,陈敬宗问:“或许,你随我一道进山?隔几日去一次,算是散心了。”华阳心中微动,下一刻又放弃了。京城附近也有些山,那时她出行,前有侍卫开路,后有宫女嬷嬷拥簇,且京郊的山风景秀丽,登山的石阶也铺得整整齐齐,而石桥镇后面的这片山一眼望过去除了野树就是杂林,看陈敬宗每次回来鞋帮裤腿都会沾泥,足见里面也都是寻常土路罢了。再加上山中可能存在的蛇虫……“不想去。”陈敬宗没有勉强,离开前道:“哪天你来了兴致,尽管跟我说。”华阳抬头,他人影已经不见了。.少了陈敬宗,四宜堂更显清静,过些时候,主宅那边的学堂里传来了孩子们清脆整齐的读书声。华阳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忍不住去想侄儿侄女们的模样。算上二嫂罗玉燕肚子里的这个,陈敬宗一共有三个侄子两个侄女。华阳是不太喜欢孩子的人,可陈敬宗大哥家的侄女婉宜甜美乖巧,一直很合她的眼缘。八岁的女孩子,正是初学女红的年纪。大嫂俞秀寒门出身,手里可能没什么好东西。华阳叫来珠儿:“你去观鹤堂跟大夫人说一声,就说我想大小姐了,大小姐愿意的话,今儿晌午来这边吃吧。”珠儿马上去了观鹤堂。俞秀正在给孩子们缝制夏衣,见公主弟妹派了丫鬟来,忙放下活计迎了出来。珠儿笑着传了主子的话。俞秀受宠若惊,慌乱应道:“好,你去回公主,婉宜一回来我就叫她过去请安。”珠儿行礼告退。俞秀还呆呆地站在廊檐下。陈伯宗从书房走了出来。俞秀看到丈夫,快步走到他跟前,紧张地道:“公主怎么想到叫婉宜过去了?婉宜笨手笨脚的,别不小心打坏了那边的东西,我听说公主用的都是御赐之物……”陈伯宗皱眉道:“婉宜都八岁了,岂会毛手毛脚,你不要自己紧张便出言贬损孩子。”他长得最像陈廷鉴,性情也最像,端重严肃,俞秀挨了训,脸色一白,低下头去。陈伯宗见了,眉头皱得更深,知道她谨小慎微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他不再多说,回房继续看书。俞秀情绪低落了一会儿,想起公主,她兀自去准备了,翻出这次来陵州她为女儿带来的最好的一身衣裳。将近晌午,孩子们回来了。俞秀先带女儿进屋更衣,陈伯宗见了,虽然不认同,却也没有再说,免得坏了妻子的胃口,等会儿连饭都吃不下。“爹爹,娘,那我过去了。”婉宜笑着道。俞秀:“去吧,到了公主身边别乱说话。”婉宜笑笑,脚步轻快地走了。俞秀望着女儿的背影,竟有些羡慕:“她倒是胆子大,我见了公主,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陈伯宗垂眸喝茶。五岁的大郎眼观鼻鼻观心,他也不怕公主四婶,就是四婶好像只喜欢姐姐,没叫过他们男孩子过去。四宜堂。华阳猜测着婉宜要来了,就站在堂屋门口等,待八岁的小姑娘带着甜甜的笑容走进院子,华阳目光也是一软。陈家众人发配时,婉宜刚刚十四岁,正是花骨朵的年纪,华阳无法想象她到了边关苦寒之地会受多少苦。“四婶,您瘦了好多。”自从老太太下葬,华阳再也没有离开过四宜堂,隔了这么久,婉宜一下子就发现了她身上的变化。华阳笑道:“我第一次来陵州,有些水土不服,过阵子就好了,你呢,读书累不累?”婉宜摇摇头:“不累,就是三叔好像挺辛苦的,对了,怎么不见四叔?”华阳指指内室,胡诌道:“他在里面睡懒觉,咱们先吃,不用管他。”婉宜吃了一惊,四叔也太懒了吧,大晌午居然还在睡,他怎么好意思!婉宜幽幽地瞥眼内室,公主面前,她都想替四叔脸红!华阳瞧见了,暗暗好笑。怪谁呢,陈敬宗不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就别怪她找这样的借口。身边多了个可爱的小姑娘,午饭华阳吃得津津有味,饭后再叫朝云把她早就准备好的一条绢帕拿出来,送给婉宜。帕子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一只彩蝶飞过来,将落未落。这是宫里的绣娘所绣,行针精巧,有俞秀在旁边指点,婉宜跟着学能受益匪浅。“好漂亮的帕子,谢谢四婶!”婉宜太喜欢这份礼物了,双手珍惜地托着帕子,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喜悦。华阳笑着摸摸她的头:“回去吧,早点休息。”婉宜撒娇地抱了她一下,这才行礼退下。观鹤堂。陈伯宗、俞秀夫妻俩都在等女儿,得知公主送了女儿一方精致的帕子,俞秀松了口气。陈伯宗没看那帕子,随口问:“你四叔与公主相处如何?”他想知道四弟有没有收敛一些那些不雅的毛病。提到四叔,婉宜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小模样:“我都没看见四叔,四婶说他还在睡懒觉。”“噗”的一声,陈伯宗差点吐了刚刚咽下去的茶。俞秀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孩子们都不敢睡那么久的懒觉,四弟怎么就……“成何体统!”陈伯宗放下茶碗,难掩怒气。俞秀娘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走开了。陈伯宗决定管教一下越来越胡闹的弟弟。下午,他派丫鬟去四宜堂请四弟过来。小丫鬟跑了一趟,回来时神色复杂:“公主说,昨晚四宜堂有老鼠,四爷抓了一晚的老鼠,现在还睡着,您若有事,等他醒了再来见您。”陈伯宗:……

第 9 章

黄昏时分,眼看着院子里最后一抹夕阳都要消失了,朝云终于听到西耳房那边响起一声短促的口哨。她拍拍胸口,高兴地对堂屋里坐着看书的公主道:“回来了,驸马终于回来了!”华阳微提着的心放了下去,这么晚,她也有点担心陈敬宗是不是在山里出了什么意外,譬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亦或是不小心跌落山崖之类的。她就这一个驸马,虽然毛病一堆,可有总比没了强。华阳喜欢做京城最尊贵的公主,而不是最尊贵的“寡妇”。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遮得堂屋里都暗了几分。华阳抬头,目光扫过陈敬宗那张看似英俊正经的脸,迅速落在了他手里。这次他没带猎物回来,左手提着三个油纸包,右手拎着……一坛酒!华阳眉头一簇,她差点忘了,上辈子陈敬宗几乎顿顿都要喝两口!“哪里来的酒?”她压低声音问。朝云见主子要生气,忙低头退下。陈敬宗不以为意,跨进来,将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他再坐下,一边拎起茶壶倒茶一边解释道:“上午打了两只兔子,特意翻过山头去十几里地外的另一个镇子换了酒。”他说的轻松,然而又是翻山又是徒步来回二十多里地,就为了一坛子酒!华阳厌恶酒气,连带着也不喜欢陈敬宗为了买酒花这么多心思。“肉都吃了,喝点酒又怎么了?”陈敬宗打量着她的脸色,无法理解她这脾气。“我不喜欢你喝酒。”她直言道。陈敬宗神色一正,回忆片刻,道:“你让我睡床的条件可不包括禁酒,你要是嫌味道大,我保证会仔细刷牙。”华阳沉默。她厌酒的另一个原因,是宫里的父皇。父皇召见大臣时俨然一副明君做派,私底下却喜欢饮酒纵乐。九岁那年,华阳无意间撞到父皇酒后强迫一个宫女,父皇通红的脸庞、言语的粗俗、举止的猥./亵,一度都是华阳的噩梦,导致她从那年开始抗拒见到父皇,见到了也难以压抑心底的恶心。陈敬宗只是小酌,可华阳很担心哪天他会不会喝多了,会不会也像父皇强迫宫女那样强迫她。记忆中,有一次她与陈敬宗去舅舅家里赴宴,那天陈敬宗就喝多了,华阳沐浴出来,发现他坐在床边,通身酒气,黑眸沉沉地盯着她。华阳表面镇定,冷冰冰地叫他去前院睡,实则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公主又如何,与陈敬宗单独相处时,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连陈敬宗一只手都掰不过。幸好,那晚陈敬宗依然很听她的话。这人就是这样,不断地做着让她嫌弃的事,却又在死后总能让她想起他的一些好。“最多一碗,不许多喝。”华阳再度妥协了一步。陈敬宗:“平时一碗,遇到喜事或愁事,你别管我?”华阳哼道:“随你,喝多了就自己找屋子睡,别来我这边。”心里却纳罕,他连挨了亲爹的斥责都能当耳旁风吹过,还能有什么愁绪。陈敬宗不置可否,解了渴,他把三个油纸包推过来:“还买了些零嘴,镇上没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就吃,不喜欢都给我留着。”华阳瞥了一眼油纸包。娇生惯养的公主,别说粗活了,拆绳子这种小事都不会亲手去做。陈敬宗见她一动不动,嗤了声,三两下解开绳子,展开油纸。华阳就看到了一包瓜子、一包肉干、一包杏脯。跟宫里特质的零嘴比,这三包方方面面都差多了,瓜子不够饱满、肉干颜色不够红亮、杏脯也都小小的。可在附近的村镇上,这三包已经是上等货色,更是服丧的陈宅现在不能采办的东西。服丧是为了缅怀亡人,表现的越悲痛越叫人夸赞孝顺,若还有心情吃零嘴,算什么?人人都知服丧苦,当官的甚至还必须丁忧耽误前程,但孝道如山,陈家这等读书人家更要看重礼法。“吃了会不会肚子疼?”华阳对小地方的东西没什么信心。陈敬宗:“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我吃了没事。”华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等哪天实在嘴馋了再说。“晚饭还没好,你先去沐浴吧。”他一身灰尘,华阳一眼都不想多看。陈敬宗吩咐门口的朝云:“直接提桶凉水来,不用特意烧了。”华阳皱眉:“一桶水能洗干净?”都不够她洗头。陈敬宗看过来:“又不干什么,洗那么干净有什么用?”她要是给他睡,他可以拿刷子从头到尾刷一遍,保证她处处满意。华阳涨红了脸。当初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以为阁老家的儿子纵使习武也定会是个雅士!珠儿去提水,朝云去内室给陈敬宗拿了一套换洗的衣裳,放在浴桶旁边的架子上就退了出来。华阳让她把一坛子酒、三包零嘴收起来,继续在堂屋坐着。陈敬宗进去不久,西次间就传出来哗啦的撩水声,然后是湿巾子被人攥紧沿着脊背摩擦的特别声响。华阳的眼前就好像又出现了姑母府里的两个侍卫。她并没有仔细看他们的脸,却深深地记住了他们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腹。比较起来,还是陈敬宗的身体更好看,身形更加修长,肌肉结实匀称且恰到好处。浮翠堂。罗玉燕久坐不适,正慢慢地在院子里散步,二郎、三郎蹲在树下玩蚂蚁,教了一天书的陈孝宗舒舒服服地躺在次间休息。主宅派丫鬟送来了晚饭,是素三鲜馅儿的水饺,另有三道素菜、一道蛋花汤。罗玉燕看着丫鬟们进来,再看着丫鬟们离去,嘴里淡淡的很是没有滋味儿。人就是这样,天天能吃肉的时候毫不珍惜,连着仨月没有吃肉,她就特别馋!“娘,咱们进去吃饭吧。”二郎饿了,丢了手里的小木棍,站起来道。罗玉燕点点头,刚要往里走,一缕炖鸡的香味儿忽然从四宜堂那边飘了过来。罗玉燕不动声色地看向两个儿子。二郎、三郎都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跟哥哥确认过眼神,三郎高兴地跑到母亲身边:“娘,有肉!”罗玉燕嘘了一声,嘱咐儿子们别声张,再把陈孝宗叫了出来。这次炖鸡的香味儿浓了些,陈孝宗也闻到了。他笑了下,好个老四,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四宜堂今天的晚饭,有炖鸡还有酒,陈敬宗吃得很尽兴。华阳吃了七分饱便停了筷子。“还能盛一碗,要吗?”陈敬宗看看汤盅,问她。华阳:“你喝吧。”陈敬宗就把鸡汤盛到碗里,几大口喝得干干净净。华阳:……她知道了,这辈子她也不可能将自己的驸马调./教成一个雅人。等她解了陈家的难,再有下辈子的话,她或许可以重新去物色一个容貌风度样样拔尖的人。“驸马,大爷叫您吃完饭过去一趟。”珍儿过来禀报道。华阳惊讶:“莫非大哥那边也闻到味儿了?”她有些后悔跟着陈敬宗一起偷腥了,跟做贼似的,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担心一番。陈敬宗想了想,道:“大哥就算闻到,顾及你的面子他也只会假装不知,找我肯定是为了别的事。”他这么一说,华阳想起来了:“下午大哥也派人来找过你,我说你昨晚忙着抓老鼠,白天都在补觉。”陈敬宗:“行,那我过去看看。”仔细漱了口,陈敬宗这就去了观鹤堂。陈伯宗站在走廊里,远远地看着四弟从四宜堂那边走过来,头发还半湿不干的,便笃定四弟是睡了一整天,醒来全身是汗才洗的澡。“听说你昨夜一直在抓老鼠,忙到了几更天?”陈伯宗面容严肃地问。陈敬宗胡诌道:“记不太清,反正天快亮了。”陈伯宗:“就算如此,你也不该一整个白天都拿来睡觉,不成样子。”陈敬宗皱眉:“我的事你不用管,说吧,为何找我?”陈伯宗:“为的就是这个,不提公主如何看你,晌午婉宜去陪公主用饭,你做四叔的,被侄女知道睡懒觉,不觉得羞愧吗?”陈敬宗眯了下眼睛,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敷衍道:“羞愧,以后不睡了。”陈伯宗:……明知四弟只是随口应承,偏人家装出老实认错的态度,他就不好再教训。“皇上把公主嫁进咱们陈家,是天恩浩荡,你当在公主面前恪守礼节,不可任意妄为。”“行,以后每天见面我先给她磕三个头。”“你……”陈敬宗不再理他,转身往回走。经过浮翠堂时,恰好碰见跨出门的陈孝宗。这一照面,陈孝宗先笑了,像只玉面狐狸:“四弟从哪回来?”陈敬宗停下脚步:“有事?”陈孝宗走过来,余光瞥见走廊那头有道身影,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只瞧见大哥一闪而逝的衣角。“大哥找你?”陈孝宗好奇问。陈敬宗:“与你无关。”陈孝宗:“行,那咱们只说咱们的。你啊你,昨日丫鬟说闻到你们那边的煎鱼味儿我还不信,今天我们都闻到了你们那边的炖鸡香,四弟还要狡辩吗?”他语气调侃,一副“虽然你违了礼法但你是我亲弟所以我不训你”的随和姿态。陈敬宗面无表情:“我们只炖了鸡枞菇。”陈孝宗笑着拍他的肩膀:“放心,三哥又不会揭发你。”陈敬宗拨开他的手:“吃就是吃了,没吃就是没吃,我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三哥若不信,大可以去搜我们的厨房,也算还我们清白。”陈孝宗笑容一僵,便是没有公主,他一个读书人,去翻弟弟的厨房也太难看了。看出弟弟是要嘴硬到底,陈孝宗只得换了个话术,无奈道:“四弟,三哥没想笑你偷嘴,说实话,食一年的素确实太苛刻,我跟大哥每天看看书不用动力气,尚且能够忍受,你要练武健身,光吃素菜哪里受得了,三哥都理解的。三哥过来找你,其实是为了你三嫂。”陈敬宗冷漠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些。陈孝宗看到了希望,神色越发真诚,揽着兄弟往旁边走了两步:“你三嫂这次怀孕怀的不是时候,万幸她底子还行,一路赶来没有动过胎气,可她的气色明显不如怀二郎他们时,白天没精神,夜里腿经常抽筋,这都是吃的太素的缘故。”“她懂事,再辛苦都忍着,可我做丈夫的,看她抽筋抽得掉眼泪,实在于心不忍,更何况她吃不好,肚子里的孩子也长不好。”“四弟,三哥知道你好本事,能去山上抓到野味儿,看在你三嫂还有那未出生的侄子侄女的份上,下次你们弄野味儿,能不能分一碗给你三嫂?就一碗,给你三嫂补身子,三哥不需要。”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颇叫人动容。陈敬宗沉默片刻,道:“三哥对三嫂情深义重,我很敬佩,只是我真的没有偷腥,还请三哥信我。”陈孝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无法接受他都这么说了,老四竟然还不肯承认!下一刻,陈敬宗又道:“但三嫂的身子要紧,我愿意寻机会进山给她弄些吃的。”陈孝宗的惊愕登时变成了欣慰,他就知道,老四虽然粗野,绝不可能不顾念兄弟情分。陈敬宗:“不过,这事若是被父亲发现,定会责罚,少不了要跪几天祠堂。若我还没成亲,为了三哥三嫂,我不介意去跪,只是如今我也成家了,我不想再让公主看不起,所以还请三哥写个字据,言明是你托我进的山,免去我的后顾之忧,这也是为了我与公主的夫妻和睦。”陈孝宗:……老四这话说的,怎么还带拐弯的,还不止拐一下?陈敬宗看看天色,道:“三哥若同意,你现在就去写字据,我在这里等你,三哥若不想写字据,这话就当咱们没说过。”说完,他等了等,见兄长犹豫不决,这就要走。陈孝宗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陈敬宗平静地看过来。陈孝宗知道,他被这个看似粗野无城府的弟弟坑了。今晚他既然为了妻子来求四弟帮忙,如果因为一张字据就放弃,刚刚的情深义重顿时成了笑话。可如果写了字据给四弟,将来东窗事发,被父亲罚去跪祠堂的人就变成了他。父亲才不会管妻子是不是半夜抽筋,就算情有可原,罚还是要罚!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能无视妻子的委屈吗?明确自己会如何选择的陈孝宗,笑了,拿手点了点兄弟,摇头道:“你在这儿等着。”一刻钟后,陈孝宗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一盏灯。陈敬宗展开字据,就着灯光仔细看过,确定三哥没有在字眼里耍滑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三哥倒是体贴。”陈孝宗叹气:“只盼你行事谨慎,千万别叫父亲抓住。”陈敬宗:“我尽量。对了,以后猎物带回来,我会叫丫鬟来知会三嫂,届时再请三嫂派个会厨艺的来这边烹饪。公主很重规矩,怕是不肯让她身边的丫鬟在这期间沾荤腥。”陈孝宗很想问问,如果公主真的不屑,这两天的鱼与鸡都是老四亲手做的、吃得独食不成?可老四根本不承认他偷腥,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再说,公主的丫鬟,只伺候公主也是天经地义。兄弟俩密谋完毕,各自回家。陈敬宗在内室找到了已经坐在床上的华阳。“怎么去了这么久?”华阳随口问。陈敬宗坐到床边上,将袖子里的字据递给她。华阳狐疑地接过来,看完之后,她无法理解地看向陈敬宗。陈敬宗笑了笑:“有了这个,以后咱们想吃就吃,真出了事,也有三哥替咱们顶着。”这对华阳来说也是个好消息,不由地笑出来:“你怎么做到的?”陈孝宗可是名副其实的探花郎,陈敬宗一个粗人竟然能诓得了他?陈敬宗并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三嫂怀孕,拿捏了他这个短处,他只能答应。”华阳听了,再看看探花郎清风朗月的字迹,难掩羡慕:“三哥对三嫂真好。”文人最重名声,陈三郎为了妻子,甘愿将把柄送了出来。倘若母后赐婚时陈三郎还没娶妻,她嫁的是陈三郎,夫妻和睦,哪还有那么多闲气可生。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冷嗤,手里的字据也被人抢了过去。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了出来,华阳难免讪讪,装困般拉起被子,背对他躺好。“进山的是我,打猎的也是我,美名倒是全被他得了。”嘲弄入耳,华阳眨了眨眼睛。好吧,陈家四郎也挺好的,陈三郎疼爱妻子还需要寻兄弟帮忙,陈四郎直接就把鱼啊鸡啊以及三包零嘴送到了她的桌子上。

第 10 章

罗玉燕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想吃点肉,竟连累丈夫送了一张字据到小叔陈敬宗的手中。“我不吃就是了,你为何要写那字据?”夜色如墨,罗玉燕坐在床上,懊恼无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没有字据,他们还不敢太放肆,偷偷摸摸地吃几顿就罢了,现在有咱们帮忙顶锅,他们倒是毫无顾忌了,反正闹大了父亲罚的是咱们。”陈孝宗笑着看她:“老四没有恶意,无非是想拉咱们下水,叫咱们心甘情愿地保守秘密,顺便大家一起偷腥,谁也别笑话谁。”罗玉燕嘟嘴:“你还替他说话!他真把你当兄弟,会这么为难你?”陈孝宗:“这算什么为难,我替他保密,他把辛苦打的野味儿送我,很公平。”罗玉燕就是不高兴:“野味带回来,还得我派丫鬟去那边烧饭,公主倒是装得清高,我却递了实打实的证据给她,这辈子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了。”陈孝宗还是笑:“那是公主,怎么,你还想在公主面前摆嫂子的谱?”罗玉燕赌气地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老替他们说话?”陈孝宗坐起来,一手抱住她,一手轻轻地摸着她的腹部:“事已至此,何必计较那么多,我只盼着你吃得滋补些,娘俩都养得好好的。”罗玉燕的眼中就露出慈母的温柔来,无奈道:“要不是为了这孩子,咱们也犯不着丢这个脸。”早知道便宜没占着还被四宜堂拿捏住了,她宁可天天吃素也不会对丈夫开口!.过了两日,陈敬宗又去了一次山里,带回来两条鱼、两只鸡,藏了一份在西耳房,另一份放到厨房。做好了准备,华阳再让珠儿去浮翠堂传话。罗玉燕心里抱怨,礼数上却不能出错,既然借用四宜堂的厨房,她哪能真的只派一个小丫鬟过来烧菜?华阳在堂屋招待的她。再怎么着都是因为她馋嘴,罗玉燕脸红红的,羞臊地不敢去看华阳,垂着眼道:“都怪我身子不中用,半夜总是腿抽筋,三爷看得着急,竟做出如此糊涂事,还要麻烦四弟进山折腾,实在是让公主笑话了。”这事华阳是占了便宜的,又怎么会借此嘲笑旁人。再说,她一看到罗玉燕的大肚子心里就慌,只觉得此时的罗玉燕比豆腐、玉器还要脆弱,碰一下累一下就会惊动胎气。“都是小事,不足挂齿,三嫂快坐下说话。”华阳对朝云使眼色。朝云赶紧与罗玉燕带来的嬷嬷一起,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坐到椅子上。这嬷嬷快有五十岁了,擅长照顾孕妇幼儿,是罗玉燕身边的老人。华阳知道陈家众人谁到了她面前都会客客气气的,就算有正事也要先把礼节做足,白白浪费时间,所以她主动道:“朝云,带嬷嬷去厨房看看吧,驸马武艺不精,今日去了半天只带回一条鱼一只山鸡,嬷嬷就按照三嫂的喜好做,厨房那边都听你使唤。”嬷嬷恭敬地点点头,再看向罗玉燕。罗玉燕眼神微闪,软声道:“既已辛苦了四弟,我就厚颜收下了。嬷嬷,等会儿你把鱼、鸡都炖了,鱼我带走,鸡留给公主补身子。”嬷嬷刚要应,华阳淡笑道:“三嫂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没有身孕,当该与驸马一同替老太太守丧才是。”笑话,连陈敬宗都知道不能落下把柄,骄傲如华阳更不可能让外人知道她有偷腥。这个外人,包括上辈子的陈敬宗,那时候他把香喷喷的烤鸡摆在她面前,华阳多馋啊,但为了面子,她就是能忍住不吃。如今她把陈敬宗当自己人了,才不介意在他面前露出一些真性情。一番话,听得罗玉燕再度红透了脸。换个身份的妯娌,罗玉燕非得拐弯抹角讽刺对方一顿才解气,可华阳是本朝第一受宠的公主,连皇上同样宠爱的南康公主都被华阳吩咐宫女掌过嘴,贵妃娘娘在皇上身边连吹耳旁风也没能让华阳吃一点数落,她一个小小的侯府千金,哪敢跟华阳硬碰硬?“哎,一孕傻三年,是我嘴快欠考虑了,还望公主恕罪。”非但不能顶嘴,罗玉燕还得臊眉耷眼地赔罪。华阳笑得平易近人:“三嫂多礼了。嬷嬷烹饪需要时间,三嫂先回去等吧,以后直接叫嬷嬷过来,三嫂休息要紧,不必再与我见外。”人家下了送客令,罗玉燕只得告退。华阳去了东次间。陈敬宗舒舒服服靠在榻上,手里拿着华阳先前看的戏本子。“还我。”华阳走到榻边,朝他索要。陈敬宗将戏本子放在她的手心,却没有松开:“我武艺不精?”华阳:“不这么说,难道我要说你打猎很轻松,叫她不必诚心感激你?”陈敬宗看着她花瓣似的唇,松了手。他占了次间,华阳就去了内室。结果她刚在窗边坐下,陈敬宗竟跟了进来,大张旗鼓地坐在她对面。华阳抬眸,用眼神询问他有何事。窗外艳阳被浓密的槐树枝叶遮掩,但光线依然明亮,映照得她的脸莹白通透,世间最美的玉也比不过这张美人面。陈敬宗脑袋里想着帐间她乌发凌乱双颊潮红的画面,面上倒是正经:“只吃鸡鱼会腻,下次我拿猎物去那个镇子换些猪肉鸭肉。”华阳继续看书,可有可无地道:“随你,别叫人认出来就好。”陈敬宗:“嗯。”华阳看了两行字,重新抬眸,撞上他光明正大打量她的眼,黑沉沉的,眼底似燃着火。两辈子,陈敬宗都是唯一敢用这种眼神看她的人,除非皇亲,其他男子连直视她都不敢。“没事就出去。”华阳瞪着他道。陈敬宗:“去哪?三嫂身边的嬷嬷还在厨房,让她看见我去东耳房,心里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我。”华阳:“那就去次间待着。”陈敬宗:“为何非要出去?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咱们互不打扰。”华阳觉得他的视线就是打扰,就像身边多了一条野狼,谁还能专心看书?“你不是喜欢进山吗?还有一整个下午,你可以再去一次。”“累了,不想动。”华阳:……她拿着书出去了,让丫鬟将躺椅抬到树荫下,她惬意地躺了上去,然而一抬眼,就见陈敬宗坐在窗边,脸朝着她。就在华阳准备举高书挡住自己时,陈敬宗走开了。华阳瞬间放松下来。.四月一结束,端午就在眼前。大户人家过端午的花样可多了,或是养支龙舟队伍去河上比赛,或是请个戏班子来家里唱戏,一家老小欢聚一堂。今年陈宅的端午注定冷清,但还是要聚在一起吃顿饭。主宅那边派丫鬟来传话,丫鬟走后,陈敬宗对一旁不太上心的华阳道:“这回要说哪里不舒服?”老太太去世,下葬前后陈宅里都有一堆的事。像来客吊唁等等、自家人守夜丧等等,华阳一概都不露面,只在初到当日给老太太上了香、下葬之日送了棺。但无论陈宅众人、吊唁的宾客还是镇上观礼的百姓,都觉得堂堂公主殿下就该如此。陈敬宗自己都厌烦与家人应酬,倒是也能理解华阳的避而不见。只是面子活儿得做齐,回避就得找个理由。华阳挑眉看他:“什么不舒服?”陈敬宗:“你不去家宴……”华阳:“谁说我不去了?”别说陈敬宗,朝云都惊讶地看向自家主子。华阳继续欣赏花坛里的牡丹。这些牡丹都是名品,可能是移栽过来的缘故,耽误了花季,这两天才开了起来。碗口大的赵粉,花瓣层层叠叠,薄如织锦。华阳看着这些花,很想她留在京城的那些锦衣华服,其中好些都是照着各种牡丹的颜色印染的,放在花丛中足以乱真。陈敬宗眼里的她,比那些牡丹美多了,但现在他更好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些家宴,你一向都不喜欢参加,这次怎么要去了?”陈敬宗走到她身边问。华阳无法给他什么理由,只能摆出公主的任性:“想去就去,怎么,不行吗?”陈敬宗:……他有什么不行的,折腾的是老头子他们。换个懂事的儿子肯定要去给自家父母通风报信儿,要他们做好迎接公主儿媳妇的准备,偏陈敬宗没那么“懂事”。初五一早,陈家各房都汇聚到了主宅的澹远堂。陈廷鉴、孙氏夫妻俩是最先到的。陈伯宗、陈孝宗两家子与东院的陈廷实一家五口差不多前后脚到。陈廷鉴与弟弟陈廷实说着话。孙氏身边围着二郎、三郎两个乖孙,就是要招待弟妹齐氏,也难免被孙子们吸走注意力。齐氏面上带笑,心里很不痛快,如果她也是官夫人,孙氏敢这么怠慢她?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陈廷鉴,想着他阁老的身份,只觉得那把长须都越看越飘逸,陈廷实在他面前就像个种地的!齐氏羡慕大房的男人,她的儿子陈继宗偷偷地瞥了俞秀、罗玉燕几眼,只觉得两位堂嫂样样都比他的媳妇好。“祖母,我饿了。”三郎清脆的声音突然在厅堂里响起,随即众人都是一静。三郎才三岁,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只是期待地看着祖母。在京城吃香喝辣的小少爷,回老宅后天天都吃那些素菜,好不容易能吃顿粽子,三郎都期待无比。孙氏刚要哄孙子,外面丫鬟带着三分喜七分惊地转过来:“老爷,老夫人,四爷与公主来了!”陈廷鉴第一个站了起来!说实话,他在京城时,几乎每日都能面圣,小太子更是他的学生,见惯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人,陈廷鉴早已能够在任何皇亲国戚面前游刃有余,甚至还曾严厉训斥过太子。可他没有与公主相处的经验,尤其这位公主还是宫里最受宠的,还做了他的儿媳妇!陈家不是什么世家,连书香门第都算不上,只从他们父子这两代才有了功名做了高官。陈廷鉴非阿谀奉承之人,亦不怕公主去皇上面前告状陈家待她不敬,他怕的只是自家招待不周,让金尊玉贵的公主受了委屈这件事。就像天底下最娇贵的一朵牡丹被移栽到了陈家,他陈廷鉴岂敢粗心料理暴殄天物?如果老四有出息,能获得公主的芳心让公主身心愉悦也就罢了,偏偏老四那个德行,儿子越委屈公主,他做公爹的越得尽力补偿回来!孙氏、陈廷实等人才刚刚跟着他站起来,陈廷鉴已经往外走了,亲眼看到走在儿子身边的素服公主,陈廷鉴远远地欠身行礼。华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廊檐下穿白色布衣的公爹。早在她嫁给陈敬宗之前,就已经非常熟悉公爹了。她见过公爹在父皇面前的从容淡泊,三言两语便是治理天下的大计,她也任性地去听过公爹给弟弟授课,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这么好的阁老,他的儿子必然也都如世间美玉。可以说,华阳高高兴兴地配合父皇母后的赐婚,一半是因为相中了陈敬宗的脸,一半是因为她钦佩这位公爹。上辈子,她都没能看到公爹的最后一面,却亲眼目睹了他的家人蒙冤受难。公爹为朝廷、为百姓操劳一生,朝廷却辜负了公爹。作为皇室女,华阳心中惭愧。“父亲免礼,都说了一家人,父亲以后不可再这般见外。”华阳微微加快脚步,声音温和。陈敬宗看了她一眼,她就是这样,在父亲、大哥、三哥面前都温声细语的,只对他横眉冷对。陈廷鉴站直身体,头却微低避免直视面前的公主,只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姿势。里面陈家众人自觉地避让到两侧。华阳微笑着往里走,目光一一扫过婆母与陈伯宗、陈孝宗等人,再去看右侧的陈廷实一家。陈廷实深深地低着头。齐氏飞快地看了公主一眼,明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妇人,可那睥睨的眉眼竟唬得她也迅速回避。陈继宗也想偷窥的,只因公主搬过来这么久,他还没有见过公主的正脸。然而当他真的看清公主的模样,陈继宗就变成了一根歪脖子木头,还是陈敬宗走过来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陈继宗才猛地回过神来,匆匆避到亲娘侧方。齐氏恨极了陈敬宗那毫不留情的一脚,却无可奈何。陈廷鉴隐晦地扫了眼二弟陈廷实。这一眼不再是长兄对弟弟的关照,而是蕴含了一位阁老的官威。陈廷实连连擦汗,决定回去就把没出息的儿子狠揍一顿,平时好色也就罢了,竟敢色到公主头上,还要不要命?

第 11 章

这场端午家宴,因为孙氏、陈廷鉴夫妻都料定公主儿媳不会露面,所以席位还是像以前那样摆的。也就是陈廷鉴夫妻、陈廷实夫妻并排坐北面的两张主席,左右下首分别摆两席,由陈伯宗、陈孝宗、陈敬宗、陈继宗与各自的妻子坐,孩子们就坐在各家父母背后的小席上。华阳一来,她的身份才是最尊贵的。陈廷实光紧张了,齐氏脑筋比他灵活,见礼过后,她讨好地朝华阳笑笑,然后对孙氏道:“大嫂,叫公主坐这边的主席吧,我们去下面。”孙氏看向丈夫,公主坐主位是应该的,可那不是还有自家老四么,他好意思越过叔父与哥哥们?不等陈廷鉴开口,华阳主动道:“自家人只论长幼,我随驸马坐就好。”陈敬宗听了,引着她来到左边靠近厅堂入口的这一桌。见此,陈廷鉴笑了笑:“公主不拘小节,就这么坐吧。”众人重新落座。只是随着华阳的到来,气氛再也无法恢复先前的轻松,眼看就要冷场,婉宜乖巧地走到华阳身边,白净净的小手托起一条用五色丝线编成的腕绳:“四婶,端午过节,我编了一些五彩丝,给祖母、堂祖母、我娘她们都送过了,这根是送您的,您瞧瞧喜欢吗?”据说在端午节佩戴五彩丝,既能辟邪,又能祈福纳吉。华阳七八岁的年纪也编过这个,再大些就淡了兴致。“喜欢,婉宜的手越来越巧了。”婉宜眼睛一亮:“我给四婶戴上吧。”华阳笑着伸出手。她微微提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不过位置低于席面,恰好又能被旁边人高马大的陈敬宗所遮挡。所以,这么漂亮的腕子,就陈敬宗叔侄看见了。陈敬宗免不得又想起她两条细腕都被自己单手握住举在头顶的靡艳画面。席上摆了凉茶,陈敬宗抓起茶碗,仰头就是一口见底。豪放是豪放,不是场合。陈廷鉴隐晦地瞪了过来,常言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公主如此矜贵,老四怎么好意思粗手粗脚。孙氏趁机与齐氏谈笑,缓和气氛。馋嘴的三郎偷偷地扯了扯娘亲的袖子,罗玉燕朝儿子摇摇头,叫他继续忍着。一盏茶的功夫后,孙氏吩咐大丫鬟去厨房传饭。很快,小丫鬟们端着托盘井然有序地进来了,每席上都有一碟四个竹叶棕,一盘绿豆糕,另配四道素菜。竹叶粽才出锅,冒着缕缕的白雾,小丫鬟熟练地拆掉粽叶,低头退下。四个粽子,一个清水粽蘸糖吃,一个豆沙馅儿,一个蜜枣馅儿,还有个蛋黄馅儿。陈敬宗问华阳:“你吃哪种?”华阳夹了蜜枣粽,低声道:“我吃一个就够了。”她吃得慢条斯理,陈敬宗也努力把嘴里的粽子想成肉馅儿,正没滋没味地吃着,忽然听到一声呜咽,像山鸡被人掐住了嗓子,戛然而止。夫妻俩同时抬头。右边的主席上,齐氏正用帕子捂着脸,见大家都盯着她看,她索性不掩饰了,哭出几声来。陈廷实替她脸红,无措地斥道:“好好地过节,你哭什么?”齐氏抽搭两声,一边拿帕子擦着眼角,一边哽咽道:“我想老太太了,每年逢年过节她都要念叨咱们这一大家子,今年好不容易都聚齐了,她老人家却看不着了。”华阳早在听见哭声时就放下了筷子,此时看向公爹,就见公爹垂眸静坐,慢慢地红了眼眶。甭管齐氏是不是做戏,她那话哪个孝子受得了?华阳听说过,公爹是寒门出身,刚入京时都住在官舍,那种简简单单就两间屋子的小院,等公爹终于在京城站稳脚跟有了宅子,马上就把留在老家的母亲兄弟妻儿都接了过去。只是老太太更喜欢老家的自在,再加上确实不适应京城的气候,公爹才不得不将老太太送了回来。京城与陵州隔了太远,哪怕过年时京官有一个月的假,公爹也赶不回来,难以尽孝。沉重的情绪潮水般往外蔓延,孙氏哭了,大嫂俞秀、三嫂罗玉燕也都拿起了帕子拭泪,陈伯宗、陈孝宗亦都垂着头,就算没落泪,眼眶也是红的。华阳正观察着,忽见陈敬宗夹起那个清水粽,若无其事地蘸蘸糖,直接送到面前,一口咬了小一半。虽然他没发出多大声音,可全家人都在默哀,就他有动作,谁能看不见?华阳眼观鼻鼻观心,左手却悄悄伸过去,在陈敬宗的大腿上一拧。陈敬宗本来用右手拿筷子,这会儿突然放下筷子,迅速垂下手,赶在华阳离开前抓住了她,紧紧握住。他还不是单纯地握,带着茧子的拇指指腹一下一下地擦撩着她柔嫩的掌心。就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好不容易抓到一条兔子腿,就算不吃也要解解馋。华阳:……众目睽睽,她不敢乱动,脸却一点点地红了起来,掌心更是传来一阵阵酥麻。幸好,旁人都将她的神色理解成了为有陈敬宗这种“不孝”儿孙做驸马而羞愧。齐氏知道陈敬宗一直都是大房那边的异类,人嫌狗憎的,她正在为陈敬宗踹自家儿子的那一脚而怨恨着,此时见陈敬宗主动递上把柄,齐氏就抹着泪道:“敬宗啊,老太太在的时候最疼你了,你都一点不想她吗?”陈敬宗捏着美妻柔若无骨的小手,心情好,还朝齐氏笑了下:“想,只是非得哭出来才代表想的话,那你们不哭的时候,难道都没有惦念老太太?”齐氏差点被这话给呛过去!甚至学富五车如陈廷鉴、陈伯宗、陈孝宗等新旧状元、探花,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陈敬宗的话。孙氏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大过节的,都继续吃吧,老太太最慈祥,肯定也不想瞧见咱们为了她茶饭不思。”有了这话,众人才纷纷拾起筷子。陈敬宗默默地松开了华阳。华阳不动声色地吃着粽子,心里已经将陈敬宗关进厢房上了十几层的锁,看他还如何动手动脚。家宴结束,陈廷鉴把男丁们带走了,女眷们继续留在澹远堂。依华阳上辈子的性子,她不会留在这里听一些家长里短,只是她现在存了别的心思,便笑着坐在了婆母旁边。孙氏藏下心中的奇怪,对齐氏道:“我看咱们后面还砌了三面墙,是准备扩建宅院吗?”齐氏往华阳那边瞧了眼,回道:“之前不是跟大嫂说过么,正月里修缮宅子时怕砖不够用,买多了,退不好退,摆在那里也浪费,就在后面先搭了墙,日后是修花园还是盖房子留着给孙辈们长大了用,全凭您与大哥做主。”罗玉燕看向华阳,陈宅可没看出多少修缮的地方,只有四宜堂是新建的。华阳慢悠悠喝着茶,她千里迢迢来给老太太服丧,陈宅又小,不给她盖新宅子,难道还要她们夫妻跟哪个兄嫂挤一个院子里住?只是这差事都落在陈廷实、齐氏夫妻手中,上辈子这夫妻俩都能大胆收下地方官员豪绅孝敬的十二万两白银,公爹这次寄银子回来,齐氏就不可能把银子都花在四宜堂与老太太的丧事上,少不了以次充好、做假账中饱私囊。齐氏……华阳再次看向看似恭恭敬敬坐在婆母身边的素衣美妇。齐氏若有所觉,可等她看过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仙女似的公主在悠然品茶,白皙的面容光洁无暇。齐氏自负镇上最美,真的见了公主,她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只是,想到如此尊贵的美人竟落到了陈敬宗那个糙侄子手里,夜里也要像她们这等民妇一样伺候一个粗男人,齐氏便舒服了,觉得她与宫里的金枝玉叶也没有太大差别。孙氏兀自说着话:“大郎他们还小,扩建宅子不急,老爷的意思是,暂且将那片地分成东、西两片园子,西园给咱们女眷种花弄草,东园由他们爷几个亲自耕种,真正经历了百姓的耕地之苦,将来为官才懂得时时刻刻为百姓着想。”说的好听,其实就是给一家人找点事情消磨时间,免得都闲出病来。华阳给婆母捧场:“父亲心系百姓,怪不得深受父皇倚重。”有了她的支持,这事就定了下来。.华阳回到四宜堂时,陈敬宗还没回来。她脱了鞋子,寻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榻上。窗外天空湛蓝,一片片榆叶圆润小巧,翠绿如洗。天气有些热了,华阳一手摇着团扇,一边回忆着今早所见,尤其是陈廷实、齐氏夫妻。上辈子弟弟降罪陈家的旨意上,给公爹罗列了七项罪名,其中之一,便是贪污受贿。华阳看过锦衣卫的查案卷宗,关于公爹贪污受贿这项,锦衣卫在京城的陈宅只搜出三万多两白银,陈家的账本上记载的清清楚楚,这数万两的大额进项全是父皇所赏赐,笔笔可证。然而锦衣卫竟在陵州陈家祖宅又搜出十二万两白银,以及一本最关键的秘账。账本上记载了公爹为官几十年,地方官员、豪绅送到祖宅的每一笔孝敬。朝廷将这笔账记在了公爹头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十二万两是陈廷实齐氏夫妻背着远在京城的公爹收下的,所以银子都藏在夫妻俩居住的东院,账本更是藏在齐氏的陪嫁箱笼里!上辈子华阳来陵州,她满心的不痛快,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四宜堂,对陈宅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去了解,更是没把陈廷实、齐氏这对儿镇上小民放在眼里。重生之后,华阳记着陈家“贪污受贿”这笔账,特意叫珍儿、珠儿仔细打听了东院一家五口的为人秉性。陈廷实,说好听了是老实憨厚,说难听了就是窝囊无用,家里大事小事全做不得主。齐氏精明厉害,掌握陈家一切,说一不二。陈继宗是夫妻俩的独子,懦弱亲爹管不了他,齐氏能管却选择骄纵,陈继宗俨然是石桥镇一霸。至于陈继宗的妻子、儿子,一个对齐氏千依百顺一个还是奶娃娃,都无须在意。那十二万两,华阳推测齐氏才是主谋,陈廷实没那个胆子去贪。齐氏的野心体现在方方面面,在公爹带着他们回来之前,祖宅的大管事都是齐氏的亲表哥!突然,一只大手贴上了她的腿。华阳吓了一跳,手里的扇子已经本能地打了下去。“啪 ”的一声,扇面重重拍中陈敬宗的手。见是他,半坐起来的华阳恨恨地踹了过去。陈敬宗探囊取物般攥住她的脚踝,看着华阳恼火的脸,他笑了笑,视线下移。华阳穿着裙子,如今一只脚被他攥着,想也知道他能看见什么。她及时捂住裙摆!陈敬宗按低她的脚,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做着轻佻的事,他反倒质问起华阳:“早上吃席,你为何摸我大腿?”华阳:……他怎么有脸说出口!“我那是摸吗?别人都在为老太太默哀,你装都不装一下,所以我才掐你做提醒。”陈敬宗一脸意外:“掐?行吧,怪我皮糙肉厚,还以为你对我起了色心。”华阳:……陈敬宗松开她的脚踝,坐在旁边,探究地看着她:“在想什么?以前我进来,你都跟防狼似的。”刚刚他进门,看见的就是她横陈榻上的曼妙背影,慵懒撩人。华阳不理会他的那些不正经,将腿缩回衣摆下,她摇摇扇子,低声道:“是你人缘太差吗,父亲不待见你,你二婶似乎也对你颇有不满,早上那番话,要不是你脸皮厚,换个人都要跪地悔过。”陈敬宗瞧着她时而被团扇遮掩的脸,奇道:“你何时这么关心我们家的事了?”高高在上的公主,从不屑议论宅院是非。华阳哼道:“谁让我嫁了你,总要防着旁人因为你而迁怒我。”陈敬宗:“这你大可放心,那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招惹宫里的金枝。”华阳放下扇子,没耐心道:“你只说你与齐氏关系到底如何。”陈敬宗:“不如何,我人嫌狗憎,跟谁都不亲。”华阳笑了下,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陈敬宗没把齐氏当婶母敬重,于她而言却是好消息,方便以后行事。弟弟为何那么恨公爹,回京后她会仔细留意,继而想办法化解。可在那之前,她必须铲除陈家祖宅这边的祸根,只要她让公爹那些“罪名”无法落实,将来就算弟弟还是要清算陈家,少了关键罪证,弟弟最多也就罢了陈伯宗等人的官,不至于落到发配边疆那么严重的地步。

第 12 章

阁老陈廷鉴将家中男丁叫过去,说的也是他要开辟东园、西园之事。他是一家之主,无人反对。商量完正事,陈廷实准备带着儿子离开时,发现大哥又看了他一眼。陈廷实明白大哥的意思。回到东院,陈廷实将儿子带到他们夫妻院子里的堂屋,沉着脸道:“你给我跪下!”陈继宗愣住了。换成齐氏这么严厉,陈继宗可能真就跪了,可老爹素来懦弱没脾气,陈继宗早在心里就没把亲爹太当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让我跪?”陈继宗摸了摸鼻子道。齐氏听到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疑惑地打量父子俩:“出了何事?”陈继宗走到她身边,朝亲爹那边扬扬下巴:“我也没做什么,突然就让我跪下。”齐氏瞪向丈夫。陈廷实见她这护犊子样,更气了,声音又低又怒地道:“早上你都瞧见了吧,公主多尊贵,又是他堂嫂,他居然敢那么盯着看,丢人丢到贵人那边去了,难道我不该教训他?”提到华阳,陈继宗低下了头,眼中却只有觊觎,毫无悔改之意。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都嫁到陈家了,那就只是他堂嫂,既然是亲戚,他看两眼怎么了?齐氏淡淡道:“是有点丢人,可谁让她长得美,咱们又都是没见识的乡下人,反正老四也踢过了,公主应该也能体谅。”陈廷实:“体谅不体谅是公主的事,他今天必须给我跪下,不然他狗改不了吃./屎,下次还敢冒犯公主!”齐氏:“呵,你骂自己儿子是狗,那你是什么,你们陈家的爷们都是什么?”摆明了不想罚儿子。陈继宗趁机找个借口溜了,陈廷实想去抓儿子,齐氏直接拦在堂屋门口,冷眼看他。陈廷实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看着两步外的齐氏。二十多年过去了,齐氏似乎还像年轻时一样美,可性子怎么变成这样了?陈廷实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齐氏的时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肤白如雪貌美娇艳,看他时总是含羞带怯,说话也轻声细语的。齐家家境并不好,至少远远不如平时媒人给他介绍的人家,可陈廷实就喜欢齐氏,央求着母亲同意了这门亲事。陈廷实还记得两人的新婚燕尔,他做梦醒来瞧见身边的美人都觉得自己命好……所以母亲当年的提醒都是对的吗,齐氏并不是喜欢他这个人,而是喜欢他京官弟弟的身份?“还愣着做什么,大哥不是要种地吗,你还不快去给他预备农具去?”在齐氏嫌弃冰冷的目光中,陈廷实耷拉着肩膀低头离去。.陈敬宗这种强健的体魄,显然会是陈家男丁里最适合在地里做力气活的。可惜他对谁都没个好脸色,说话又能顶死人,陈廷鉴不想跟这个儿子一起做事,把他撵到西园,帮女眷开辟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只比四宜堂大了一点,陈敬宗一个人完全能忙完,毕竟是为了打发时间用的,丧期陈家不可能去请工匠精心打造一座漂亮园子。天气热了,罗玉燕身子重,既要养胎又要惦记二郎、三郎,每日都过得很是充实,犯不着去花园里闻土气,因此只动土第一日去瞧了瞧热闹,后面就舒舒服服地待在浮翠堂。俞秀事少一些,她倒是想陪在婆母身边,可陈敬宗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她一个嫂子看久了不太合适。孙氏也瞧出来了,老四好几次都想撸起袖子干活,却又碍着大嫂在侧忍住了。孙氏就让俞秀专心料理观鹤堂的事,不必操心花园这边。而当华阳来了,孙氏会识趣地避开,给小夫妻俩单独相处的机会。华阳坐在婆母留下的椅子上,朝云站在旁边为她撑伞。其实还是早上,并没有到最热的时候,可夏日的阳光过于刺眼,华阳受不了一点晒。“你下去吧。”陈敬宗一边捣弄泥浆,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朝云。朝云看向自家公主。华阳点点头,接过绘了江南雨景的青纸伞自己拿着。丫鬟一走,陈敬宗立即脱了外衫,一把丢向华阳怀里。虽然他才开工没多久,可做的是力气活,外衫已经沾了汗气,不等那衫子下落,华阳连忙伸手一挥,嫌弃无比地将衫子扫落在地。打掉了衫子,华阳再低垂伞面,挡住陈敬宗裸露的上半身,只看他的裤腿。陈敬宗瞧着她撑伞的白皙小手,继续干活,嘴上道:“抱都抱过,有何不敢看的?”华阳:“你再口没遮拦,我走了。”陈敬宗果然闭了嘴,同样是做事,有美人在身边陪着,当然更有乐趣。华阳的注意力落到了他的差事上。公爹与婆母将这座小花园完全交给了陈敬宗,陈敬宗只管做事,对如何布局花草却一窍不通或是没有兴趣,华阳反正也是闲着,涂涂改改地绘了一张图给他。按照陈家现有的条件,华阳的图非常简单,将西园大部分地面铺上卵石,留出几条青石板路,剩下留土的地方,或是移栽两棵枫树,或是种上牡丹,或是沿墙种下一排翠竹,或是摆上一套石桌石凳,确保花园虽小却五脏俱全。无法挖建水景,便弄一个大些的水槽,留种碗莲。陈敬宗现在做的就是兑泥浆,把泥浆铺在地上摊平,接下来就是将卵石一颗一颗地摁进去。卵石颜色不同,还能摆出各种吉祥图案,如“五蝠捧寿”、“莲年有鱼”等等。陈敬宗看到图纸时,眉头皱成了川字:“你这是故意折磨我。”华阳:“这花园以后我常要过来的,当然要弄得精致些。”陈敬宗想象她在建好的小花园里悠然漫步的画面,所踩是他亲手铺设的路,所见是他亲手栽种的花草,默默忍下。她心情好,他才有更多的机会,现在辛苦,最终便宜的是他。当陈敬宗蹲下来开始摁卵石,华阳的伞也不能垂得更低,男人宽阔的后背就出现在了她眼中。肩背结实,手臂修长,偏他还生了一副英俊面孔,长眉修目。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肩头滚落,沿着光滑的肌理往下游动,在腰腹处拐了一个弯。没等华阳继续追寻那颗汗珠,陈敬宗忽然看了过来。华阳立即晃了晃团扇,视线也投向远处。陈敬宗抛了抛手里的卵石,问她:“要不要来试试?”华阳嫌弃道:“太脏了。”陈敬宗:“我抱着你,你只管将卵石摁进去,保证哪都沾不到泥。”花园里随时可能会有人过来,华阳岂会陪他胡闹?她撑着伞站了起来,织锦的雪白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水波般荡漾,逐渐远去。陈敬宗歪着脑袋,直到那纤细婀娜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笑了笑,低头摁石子。.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华阳也不想再去花园里看陈敬宗做事。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底,这日黄昏,陈敬宗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彼时华阳正悠闲地坐在树荫下,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黄橙橙的枇杷,一盘紫红紫红的桑葚。“你这日子倒是逍遥。”陈敬宗口渴了,直接往华阳的躺椅边上一挤,抓起桌面上唯一的茶碗,仰头就喝。厨房里面,朝月刚要出来,见此一幕马上退了回去。本来就伺候在公主身边的朝云,更是匆匆跑向水房那边,转眼间院子里就只剩夫妻俩。华阳没能拦住陈敬宗用她的茶碗,只能用团扇挡住口鼻,催促他道:“一身臭汗,先去沐浴!”陈敬宗将那盆桑葚拿到膝盖上,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偏过头。他虽然忙着建花园,隔三差五还是会偷偷进次山,每次都带些野味儿回来,一份给前院的三嫂养胎,一份夫妻俩偷腥滋补。陈敬宗没什么变化,倒是把因为路途奔波清瘦下去的华阳给养回来了,雪白的脸颊又圆润起来,就像那牡丹开到了最娇艳的时候。她若是站着,还有几分公主不容亵渎的矜贵,可她慵懒地躺在这里,简直就是邀人来采撷。“忙了一日,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你去帮我擦。”陈敬宗稀松平常地道。华阳嗤笑出声:“做梦呢,抬不起来就让珍儿或珠儿去伺候。”同样是身边的丫鬟,在华阳眼里也有亲疏,朝云、朝月都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她不忍心叫她们去搓陈敬宗的糙皮厚肉。陈敬宗曲了曲袒露的小臂,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嫌弃我,可我这身皮肉也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看能碰的。”华阳莫名又想到了姑母府里的那两个侍卫。诚然,她与公主都很欣赏侍卫们的健硕,可换成陈敬宗,他定不屑卖弄自己的身体去取悦别人。“那就自己洗。”总之华阳不会去做这种事,长这么大,她连自己一条轻薄的丝帕都没洗过,怎么可能去伺候陈敬宗。陈敬宗看她一眼,笑笑,端着果盘走开了。华阳看出了一丝挑衅。果然,吃晚饭时,陈敬宗还是穿着那一身充满汗气的衣裳。晚饭结束,他转身就往里面走,华阳不放心地跟进来,就见陈敬宗衣裳都没脱,就要进拔步床。床上铺的用的,可都是华阳从京城带过来的蜀锦,随便抽出一条丝来都比陈敬宗这一身衣裳贵!“你站住!”华阳一边斥一边快跑过来,伸开双手挡在拔步床前,不许陈敬宗进。“你答应过我,进来前必沐浴!”华阳瞪着他道。陈敬宗:“总有特殊情况,我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力气活,现在哪哪都酸,只想躺下来睡觉。”华阳体谅他的辛苦,妥协道:“既然你实在不想动,今晚就睡厢房去。”他身上汗味儿太重,睡地平华阳都嫌臭。陈敬宗:“也行,不过夏日潮热爬虫更多,万一有蜈蚣蝎子滑虫爬过来,你可忍着点,别再扯着嗓子乱叫,让别人误会我对你做了什么。”说完,陈敬宗转身就走。华阳:……她看向身后的床,总觉得那层精美的蜀锦床褥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陈敬宗就是故意的,偏她最受不了此地的虫子!哪怕把四个丫鬟都叫到床边陪着她睡,四个同样柔弱的女子,哪里比得上陈敬宗叫人心安?“你……”她才出声,走到门口的陈敬宗就停下了,毫不掩饰他的威胁,等着她做出选择。华阳咬牙,脸却红了起来,要求道:“既然抬不起胳膊,我只帮你擦肩擦背,别的地方你自己弄,而且我在的时候,你必须穿着裤子。”陈敬宗笑了下,指指自己的脑袋:“还要帮我洗头。”华阳越发嫌弃了。陈敬宗先出去,叫丫鬟们往浴室抬水,装满浴桶留着给华阳用,再来两桶水给他。朝云、珠儿进出几趟,总算忙完了。陈敬宗将人都撵出去,关上堂屋的门,然后喊华阳一声,他先去了浴室。华阳应都应了,也没什么好扭捏的,绷着脸跟了过来,进屋时,就见陈敬宗已经脱了外衫,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凳子上,旁边摆着一桶水。迎着他火热的视线,华阳面无表情地绕到他背后。其实陈敬宗原本的肤色挺白的,只是连续晒了这么久,他的脖子脸甚至胸膛后背都晒成了均匀的浅麦色,显得越发英武有力。看着是好看的,甚至令人心跳加快口干舌燥,然而一想到等会儿她可能会在陈敬宗的肩头搓出个小泥球来,华阳就犯恶心。她是真恶心,光想象脸都白了,捂着胸口走到旁边。陈敬宗见了,皱眉:“就这么不愿意?”华阳背着他不说话,敢使唤公主做这种事的人,他怕是天底下第一个。陈敬宗顿了顿,忽然站起来,快速披上外衫,肩膀搭条巾子,拎着两桶水走了,面色阴沉。华阳没有挽留。有些事她就是做不到。只是情绪也低落下来,各种丑陋又可怖的爬虫影子齐齐地往脑海里爬,怕到她沐浴前,都先往桶里看了好几遍。朝云伺候她沐浴。华阳看着自己的肩头,她爱洁,平时少做事出汗不多,每次沐浴过后的水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朝云当主子在自赏,轻声赞道:“肤如凝脂,说的就是公主,我就没见过比公主更白的人。”都说一白遮百丑,公主本来就美,再长了这一身雪肤……只可惜遇到了驸马那个粗人,不懂怜香惜玉。华阳心不在焉。洗完了,她有些抗拒地走向内室,进门时正要安排朝云今晚陪她,一抬头,却见拔步床里躺着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是陈敬宗,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看得出带了几分火气。华阳却笑了。“退下吧。”朝云应了声,出去时还体贴地从外面带上门。华阳熄了所有的灯,再从床脚这头爬到床上。陈敬宗换个方向躺着,黑暗中颇为冷漠。华阳软软地贴了上去,感受着他骤然绷紧的肌肉,华阳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以后不许使唤我,也不许再吓我。”陈敬宗依然僵硬。华阳摸到他的手腕,命令道:“转过来,抱住我。”她要最严密的那种抱,严密到就算真的有虫子爬上来,也会先碰到陈敬宗,再被他一巴掌拍死。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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