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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自营翻墙机场 - 提供免费节点不限时试用

第1章(第3页)

第 13 章

朝月看看灶膛里的火,叫珠儿盯着,她擦擦手,走出了厨房。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比清晨时略密集了些。她捡起放在门边的伞,撑开,小步往堂屋这边来。朝云才把除内室外的几间屋子都擦了一遍,忙得小脸通红腮边流汗,瞧见出现在门口的姐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端着铜盆走过来,两个大丫鬟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廊檐下说悄悄话。朝月担心地看眼内室的方向:“公主还没醒?锅里粥热了这么久,都要稠了。”朝云笑笑,捞起铜盆里的巾子,先擦了擦脸。她肤色白皙,此时眼下却有些发青。朝月又关心她:“昨晚没睡好吗?”朝云点点头。公主身边本来有四个大丫鬟,在京城的时候她们四个轮流守夜,如今只有她与朝月跟来了陵州,朝月负责每日的三餐已经够累了,守夜这事就完全交给了朝云。朝月太久没有守夜,再加上公主与驸马在京城的时候那方面也不勤,自然很难猜到真相。考虑到驸马爷还在服丧,朝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瞒下此事,连绝不会泄露秘密的好姐妹也没有透露。只是想到昨夜听到的那些动静,朝云的脸竟也跟着发烫。忽然,屋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公主醒了!两个丫鬟互视一眼,朝月回厨房去准备早饭了,叫珠儿去水房端水,朝云则端着一壶清茶进了内室。放好茶壶,朝云来到拔步床前,熟练地挑起外围纱帐。华阳无力地躺着床上,浑身懒洋洋地使不上劲儿。她看看朝云,再看看远处闭合的雕花窗。窗外光线暗淡,华阳脑袋里有些迷糊:“黄昏了?”她隐约记得早上陈敬宗起床时还想抱她,她把人撵走后又睡沉了,难道竟睡了一整天?朝云笑道:“才巳时初刻呢,只是在下雨,屋里就暗了。”华阳懂了,又问:“驸马呢?”朝云的脸上微微复杂起来:“驸马去花园里了,他也不怕下雨,说是要趁今天凉快把剩下的活儿都做了。”哪有这样的驸马呢,好歹也是阁老家的四爷,行为举止却像个干粗活的小厮,一点都不讲究。昨夜公主叫成那样,是不是驸马也在用那些乡野村夫的手段折磨公主?念及此处,朝云担忧地观察床上的主子。夏日天热,华阳换上了那几套最单薄的中衣,薄薄的织锦仿佛蝉翼,尤其是肩膀与手臂那里,根本遮掩不了那一身香肌玉肤。朝云只瞧了一眼,就发现几处青紫痕迹。她脸色发白,再难掩饰。华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肩头,倒是没什么意外,短暂的冷静后,她若无其事地道:“渴了,倒杯茶来。”朝云只好先去倒茶。华阳慢慢地坐了起来。她喝茶时,朝云看到的痕迹更多,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问:“公主,是驸马欺负您了吗?”糙能忍,若驸马胆敢折磨公主,她拼死也要回京去皇上皇后面前告状!华阳瞧着她那心疼又咬牙切齿的样子,淡笑道:“他不敢。”昨夜她让陈敬宗转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被他“得寸进尺”的准备,反正只要她清醒着,断不会像上次那般叫陈敬宗得手,去冒三个月内吃两颗避子丹坏了身子的危险。而陈敬宗也没有让她失望,他再馋,都不敢违背她的意愿霸王硬上弓。朝云抹把眼睛,见公主笑得矜贵又从容,便相信公主是真的没有受苦,再回忆昨晚听到的那些声音……从未体验过男欢./女爱的朝云,忽然有点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大概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个包,用力去抓时的既痛且爽吧。华阳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水澡,吃过“早饭”后,她坐在已经打开的雕花窗边,一边摇着团扇,一边赏雨。记忆中,这场小雨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接下来会是长达半个多月的酷暑,人人都盼着来场雨凉快凉快,然而雨真的来了,却是一场暴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暴雨下到第二天晌午时,石桥镇南面的河段终于在百姓的监测中涨平,河水卷着上游冲下来的泥沙树枝涌向镇子,有几户地势低矮的人家院子里灌了水,屋主不得不带上家人匆匆转移。这便是发洪水了。当洪水蔓延了大半个镇子,而雨水毫无减弱之势,公爹做了决定,要带领全镇的百姓转移到后面的山上。按照本地百姓所言,这边每隔几年都要发次小洪水,雨停洪水也就退去的那种,后面的山却从未出现坍塌滑坡之灾,所以每当镇子遇到洪灾,百姓们都会去山上暂避,等雨水退了再下来。百姓们见怪不怪,没几个真正害怕的,可上辈子的华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被陈敬宗背着往山上转移时,她望着几乎淹了整个镇子街道的黄泥水,满脑都是这洪水早晚会奔腾到她脚下,将她吞没的可怕画面。她本来就嫌弃陈敬宗,又因为跟着他来陵州才遇到这么大的危险,当陈敬宗终于将她放到安全的地方,华阳看他的眼神却如看待仇人。等洪水终于退去,陈宅虽然没有遭受大灾,但院子里也布满了泥沙,华阳看着身边的丫鬟们忙来忙去地收拾,越发难以忍受。在陵州的那两年,华阳以为她已经经历了人间的所有痛苦,吃不好睡不好,虫子随时可能出现,还有更要人命的天灾。她当然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穷苦的百姓在承受饥寒之苦,可她没见过就无法体会,只把自己吃的苦当成人间最苦。直到陈敬宗死在沙场,成为她身边亲朋里第一个横死的人,直到她亲眼目睹陈家众人的悲痛,华阳才明白,当其他将士牺牲时,他们的亲朋好友会承受什么。那是华阳第一次切身感受战事在简简单单“胜败”二字下还隐藏的沉重。直到陈伯宗冤死狱中,直到亲眼目睹陈家其他人穿着单薄的囚衣在寒天雪地里绝望远去,华阳才明白,她经历过的那些所谓苦,根本不算什么。重生回十八岁,华阳还是华阳,那个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华阳,可她多了上一世的经历,她不再觉得狭小的四宜堂难忍,不再觉得陈敬宗毫无可取之处,也不再害怕即将到来的那场看似恐怖实际并未造成任何百姓伤亡的山洪。相反,她还要利用这次山洪,提前揭发齐氏的贪婪。东院贪污了十二万两,其中大多数是在公爹升任首辅后才敛聚的,但也有两万多两收受在公爹当首辅之前。也就是说,那个账本现在已经出现了,当山洪来临,陈家众人带上家财转移时,齐氏一定会带上那个账本!但华阳空知道账本在齐氏手里,她还需要一个人帮她“人赃并获”!陈敬宗就是她的不二人选。.历时一个月零五天,陈敬宗终于把花园建好了!地上铺满了卵石,几条青石板路纵横其中,翠竹、枫树是从山里挖来的,几丛牡丹来自镇上一家养花大户,只有那一套石桌石凳是派人去陵州城里买来。那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非常及时,花园里竹枫翠绿,牡丹大多数都开败了,却也还有几朵花苞挂着露珠。这日黄昏,华阳来花园赏花,遇见了孙氏与两位嫂子。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的罗玉燕,肚子更明显了,她面容娇艳,亲昵地挽着孙氏点评各处景色,大嫂俞秀不善言辞,落后两步跟着。“公主来啦!”瞧见华阳,孙氏笑得更慈爱了。罗玉燕抿抿唇,识趣地松开手。无论她嘴巴多甜,无论她平时在婆母面前卖了多少乖,在婆母眼里,别说她与俞秀了,恐怕连几个亲儿子都越不过华阳。“娘也来赏花啊。”华阳走到婆母身边,笑着道。孙氏笑眯眯的:“是啊,老四平时瞧着粗,没想到他能把花园收拾得这么好,我看以后也不用再动了,就一直这样吧。”华阳四处看了眼,以陈宅现有的条件,这花园确实很不错了。罗玉燕自知身份比不过华阳,可自己那么孝敬婆母都要因身份矮华阳一头,她心里不舒服,摸摸肚子,她面上带笑,插言道:“娘以前总是遗憾四弟不会读书,不得不走武官的路,现在看见了吧,习武也有习武的好,瞧四弟多能干,一个人做这么多都不带累的,不像他三哥,跟着父亲耕了两天地便腰酸背痛。”本朝更重文官,罗玉燕这话看似是在钦佩陈敬宗,其实是在炫耀她的丈夫陈孝宗会读书。种地只是陈家众人闲来打发时间,做得再好也不值得真拿出去夸,没有探花郎的功名上的了台面。这样的话,罗玉燕以前没少说过。上辈子华阳一直以陈敬宗的粗鄙为耻,每次遇到这种情形,华阳虽然不爱听,却也知道是事实,懒得为陈敬宗反驳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陈敬宗会是战场上的英雄,便不愿再纵容罗玉燕的贬损。“三嫂这么说,言外之意便是武官除了力气大,就没有其他用处了?”华阳还在笑,看罗玉燕的眼神却淡了下来。她是公主,待人和善那是她人好,谁要是敢蹬鼻子上脸,华阳才不会体谅对方是否有孕在身。罗玉燕脸色大变。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华阳竟然与她叫起板来,明明以前她这样,华阳都默认的,只会嫌弃到陈敬宗头上。罗玉燕慌乱地看眼婆母,嘴上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是,公主误会了,我是真心佩服四弟的,看这园子多好,大嫂,你说是不是?”情急之下,罗玉燕转身将俞秀拉了过来,只要俞秀赞同院子好,她就有台阶下了。婆媳四人,与华阳、罗玉燕比,孙氏这个婆婆的出身都够低了,但她的父亲在世时好歹是个举人,更是官学里的教谕,大小是个官。俞秀却更低,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秀才。当年俞父与陈廷鉴同去陵州城参加秋闱,路上一辆马车冲撞过来,危险关头俞父一把推开了陈廷鉴。陈廷鉴毫发无损,俞父却被马车撞得跛了一只脚,从此再也无法走科举一途。陈廷鉴感念好友的救命之恩,提议只要俞父将来生下女儿,便与他的长子结亲。有了这桩娃娃亲,俞秀才得以嫁给状元郎陈伯宗。俞秀性情温柔,因出身而怯懦,可她不傻,看得出两位尊贵的弟妹这是气上了。俞秀不敢说话偏帮任何一个,习惯地低下头。罗玉燕着急地晃了晃她的胳膊。这时,华阳突然发出一声轻笑,轻轻短短的一声,却充满了对罗玉燕的嘲讽。“娘,你们继续赏吧,我去寻驸马,将三嫂的赞美之词转述与他听,他肯定高兴。”华阳无意看罗玉燕继续出丑,朝婆母点点头,带着朝云走了。她一走,罗玉燕的眼泪就下来了,委委屈屈地看向孙氏:“娘,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公主误会我了……”孙氏心里门儿清,要是罗玉燕没怀孕,她少不了要敲打两句,可看着罗玉燕的大肚子,一个侯府小姐千里迢迢地跟来陵州也不容易,孙氏便故作糊涂,笑着拍拍罗玉燕的手:“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快别哭了,回头娘替你澄清误会,公主不会怪罪你的。”有了这个台阶,罗玉燕抽搭两声就收了泪。跟着,孙氏就去寻华阳了,毕竟要帮忙“澄清误会”。她一走,罗玉燕面上再无委屈,转身质问俞秀:“大嫂,刚刚我问你话你不应,莫非是觉得四弟修的这花园不好?”她对华阳面上要敬着,对俞秀,罗玉燕却充满了倨傲。俞秀仍是低着头,一手无措地攥着袖口。罗玉燕哼了哼,叫身边的丫鬟扶着手,慢悠悠先回了浮翠堂。俞秀继续站在一丛牡丹旁边,准备等罗玉燕走远了再回去。“夫人,您是长嫂,何必怕三夫人?”丫鬟碧桃凑近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是俞秀刚嫁进陈家时,孙氏赏给俞秀的大丫鬟。俞秀苦笑着摇摇头,弯腰半蹲,将雨后牡丹丛里刚刚冒出一截的纤细野草拔了出来。

第 14 章

夕阳西落,陈敬宗拎着猎物站在自家一人多高的墙外,吹声口哨,将猎物抛到墙头,他再一跳,人就上了墙。这一上,却见小丫鬟珠儿站在西耳房的小院中,仰着脸急急地朝他报信儿:“驸马,公主在招待老夫人,您小点动静!”陈敬宗明白了,把猎物递给珠儿,他放轻动作跳了下来,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在山里待了一天,他身上沾了不少土,此时出去,定会被母亲察觉。陈敬宗弹弹衣摆上的土,问珠儿:“都这时候了,老夫人来做什么?”珠儿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朝云姐姐叫我去房檐下嘱咐时,好像听见老夫人在劝公主别生气。”陈敬宗动作一顿,她就是个祖宗,居然有人敢惹她?不远处的堂屋,孙氏确定公主儿媳没把花园里的小口舌放在心上,放松之际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四,奇怪道:“都快用晚饭了,怎么没瞧见老四?”华阳半是嫌弃半是笑:“谁知道呢,我也大半天没瞧见人了,不过娘不用担心,等会儿晚饭真端上来,他肯定就出现了。”糊弄婉宜那孩子,华阳可以推脱说陈敬宗在睡懒觉,可面前的人是婆母,敢去屋里叫儿子起床的人。孙氏猜到老四偷偷出门了,不好说出来叫公主儿媳笑话,但也忍不住嫌弃了两句。可她的嫌弃跟罗玉燕的嘲弄又不一样,华阳能看出婆母对亲儿子的喜爱。华阳忽然问:“娘,大哥三哥都好读书,为何驸马选了习武?”这个问题,其实上辈子她就好奇了,只是那时候她与陈家众人生分,直接问陈敬宗无异于当面揭人短,问婆母又有当面嫌弃人家儿子之嫌。这辈子她待孙氏亲近些,自家人有些话也就可以聊聊了。孙氏见儿媳眼中只有好奇,并无其他言外之意,摇摇头,叹道:“这个啊,不能全怪敬宗。”她嫁给陈廷鉴后,前前后后一共生了四个儿子。老大考了状元,老二病逝时也有举人的功名,老三中了探花,这三兄弟的读书天分自然不必多说。老四呢,小时候跟哥哥们一样,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背诗背词都很快,一看又是个读书苗子。坏就坏在,老四年纪最小,就算他有同样的天分,架不住三个哥哥都比他大,导致老四小时候听得最多的一句,竟成了“四郎要努力读书啊,长大了像哥哥们一样厉害!”亦或是在学堂时,老四偶尔贪玩课业出了错,先生们便会说他:“如此顽劣,跟你大哥当年差远了!”有时候是不如大哥,有时候是不如二哥,有时候是不如三哥,总之无论老四做得多好,有三个哥哥在前,就很难显出老四的聪慧来。如果说教书先生是外人,亲朋好友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但家里嫌弃老四最多的,是丈夫陈廷鉴。官场的同僚都夸丈夫温文尔雅沉稳端重,然而在家里,在孩子们面前,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严父。尤其是,那时候丈夫还年轻,对孩子们的耐性更加不足。老大稳重,老二病弱,老三圆滑,这三个很少会挨训。老四性子跳脱些,挨训的次数就变成了最多,偏偏老四又是个硬骨头,越训他他越不想读书,竟然跑去隔壁的武官家里,跟着人家的孩子习武。无论是朝廷重文轻武的大形势,还是丈夫自己身为文官的私心,他都希望老四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为了让老四放弃学武,丈夫不顾她的反对,禁足、家法各种招数都对老四用了一通,最后还是她受不了,拿搬回老宅威胁丈夫,丈夫才不甘不愿地给老四聘了位武师傅。父子俩相看两厌,老四十岁时,固执地带着武师傅回了陵州。想到与老四母子分别的那些年,孙氏又叹了口气。华阳总算明白阁老家中为何出了个武公子。“哎,我该回去了,老四若是回来太晚,明天我训他,公主别跟他怄气。”临走,孙氏还替不见踪影的儿子操了一回心。华阳笑着将婆母送到院门口,转身时,瞧见陈敬宗从西耳房那边走了出来。落日余晖,他一身布衣,身形挺拔,两条袖子都挽在肘上,露出一双修长结实的小臂。夫妻俩几乎同时走到了堂屋前。“母亲为何而来?”陈敬宗看着她问。华阳笑笑:“一点小事,不值得再提。”她确实没把罗玉燕的小心思放在心上,有的女人把自己的丈夫当荣耀,而她是公主,该男人以能够做她的驸马为荣。“去沐浴吧,等会儿要用饭了。”丢下一身汗味的男人,华阳先去次间休息了。陈敬宗:……他没看出她在生气,倒是看出几分骄傲与自得来!.入夜之后,陈敬宗反反复复漱了好几次口,这才往拔步床这边走。“把灯熄了。”华阳不容反驳地道。陈敬宗:“看看怎么了?”华阳只瞪着他。陈敬宗不想坏了她的心情,老老实实地去熄灭所有灯。当他来到床边,呼吸已然似火。华阳懒懒地躺着,陈敬宗来抱她,她像睡着般毫无反应,直到陈敬宗将她放坐在他怀里,华阳才惊呼一声,就想挪开。“就这样。”陈敬宗按牢她。可他像个烙铁,华阳哪里坐得住?正要提议躺下去,陈敬宗突然抓住她单薄的睡衣,顺着肩头往下一扯。华阳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头。上辈子白嫁了他四年,都没尝过这般滋味儿,这辈子既然已经知道其中妙处,华阳是再也舍不得他死了。甭管白天他有多少毛病,夜里是真的好,哪怕外面还有许许多多身强体健的武官,她也懒得费心去找第二个。难捱的时候,华阳差点将她最珍爱的蜀锦褥面抓破。就这样翻来滚去,直到三更天,拔步床内才动静皆消。华阳软绵绵地趴在陈敬宗宽阔的胸膛上,凝脂般的身子随着他强健有力的呼吸而动。陈敬宗握着她的肩膀,意犹未尽道:“这样才叫夫妻,才叫好好过日子,等咱们除了服,我能让你过得更好。”那个“过”字,说得特别重。毕竟这一晚他光卖力气了,都没得到什么好,心里憋着火。华阳不接他的粗话,指尖无意识地按着他的锁骨,有气无力地道:“我想去给老太太上香。”陈敬宗诧异地看向她:“最近天热,你连屋门都少出,还想去上香?”华阳哼道:“越热越显得我诚心。”陈敬宗听出味儿来:“你真要去?”华阳早找好了借口,一边发泄般用指甲在他结实的皮肉上印月牙,一边心虚地道:“咱们毕竟是在丧中,却做了这么多不合礼法的事,你或许无所谓,可我总觉得愧疚,所以想去老太太墓前悔过,求她老人家原谅。”上香没什么,陈敬宗是真不想她暑天白白折腾,宽慰道:“老太太是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华阳用力掐他。陈敬宗长长地吸了口气:“行,去就去,那就明早?趁凉快咱们早去早回。”华阳满意了,松开手道:“后天吧,明早恐怕起不来。”陈敬宗虽然没笑出声,可他的胸腔震动,显然很骄傲。休息了一日,傍晚时,华阳与陈敬宗一起去主宅见孙氏,陈廷鉴听说公主儿媳来了,特意放下书,也开了厅堂。见礼过后,陈敬宗开口道:“娘,昨晚公主做梦了,梦见一个老妇人,我听她的形容,觉得很像祖母,公主有点怕,这一日都心中不安,我想明早带她去给祖母上柱香。”华阳配合地露出忐忑状。孙氏很是吃惊,公主儿媳都没见过老太太,竟然能梦到?无论真的假的,令公主惧怕,这都是他们陈家的过错。陈廷鉴已然开口:“许是公主纡尊降贵来为老太太守丧,她太高兴,才无意冲撞了公主。这样,明日臣等都陪公主走一趟,臣会嘱咐老太太,叫她不要再去打扰公主。”梦见老太太只是华阳与陈敬宗商量好的上香借口,陈廷鉴如此郑重,华阳为骗了公爹惭愧,陈敬宗却暗暗好笑,什么状元阁老,居然相信鬼神之说。他面露不屑,华阳的眼刀便飞了过来,公爹怎么可能信鬼神,那么说全是为了安抚她罢了。驸马老实了,华阳再对陈廷鉴道:“此事就不劳烦父亲、娘与诸位兄嫂了,叫驸马陪我走一趟就好,人多出行麻烦,反倒耽误时间,叫附近百姓看见,还要猜疑咱们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陈廷鉴很是犹豫。陈敬宗嗤道:“有我保护公主,您担心什么?”陈廷鉴不满地看过来,他怕的就是儿子半路胡闹,对公主照顾不周。若非公主在场,这话他已经说出来了。父子俩就没有一天能和睦相处的,孙氏心累,做主道:“公主考虑的周全,就都听公主的吧,我这就叫人去预备香火,明早你们再带上四个护卫。”陈敬宗刚想说不需要护卫,华阳轻轻扯了他一把,她的目的就是去上香,又没有什么秘密,有护卫跟着更好,足以证明她并非找借口拉着陈敬宗出去游山玩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小夫妻俩走后,孙氏嗔怪丈夫:“叫老四单独陪公主出门,小两口还能培养培养感情,你带上一家老小都跟过去,那叫什么事?”陈廷鉴像是听了大笑话:“就老四那样,公主能对他有感情?根本就是判若云泥的两个人!”如果不是皇上皇后主动撮合了这门婚事,再给陈廷鉴贴一百张脸皮他也做不出为老四求娶皇家公主之事。机缘巧合,让老四这粗人娶了公主,老四占尽了便宜,委屈全让公主受了!孙氏幽幽道:“皇上都夸老四英武,看把你嫌弃的,倒好像你才是公主亲爹。”“胡闹!”陈廷鉴脸色大变,罕见地斥了妻子一句,随即压低声音解释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小心祸从口出。”孙氏撇撇嘴:“不提那些,我就是觉得,夫妻感情跟彼此的身份并没有太大关系,公主若嫌弃老四,咱们管不着,可如果公主没嫌弃,你却天天看老四不顺眼,就怕最后公主反倒要怪罪你对她的驸马太不客气。前天吧,老三媳妇耍小脾气,话里暗示老四不会读书空有一身蛮力,公主当场就发作了……”陈廷鉴皱眉:“老三媳妇耍脾气?跟公主耍?”孙氏:“我的意思是,公主已经有护着咱们家老四的迹象了,你……”陈廷鉴不信,打断妻子道:“先说老三媳妇,我是公爹不好出面,你做婆母的去告诫她,不许她再对公主不敬。”孙氏:“她大着肚子,我怎么说?”陈廷鉴脸色一沉:“大着肚子也不能忘了尊卑,你不说,叫老三过来,让他去说。”孙氏头疼:“算了算了,还是我说吧。”真把事情闹大,她怕老三媳妇早产!.翌日清晨,陈敬宗陪着华阳早早出发了。石桥镇附近有很多山头,其中一片专门留着给本地百姓安葬亡人用,陈家的祖坟也在那边。车夫赶车,公主与驸马坐在车里。马车本来就不大,陈敬宗又浑身冒着热气,闷得华阳很不舒服。陈敬宗作势要挑起窗帘。华阳拿扇柄拍他的手:“成何体统?”她是公主,岂能敞开窗帘随随便便叫人看见?她嫌陈敬宗糙,陈敬宗也受不了她这清高,干脆一转身,把自己这边窗帘打开了。华阳立即拿团扇挡住脸。陈敬宗将脑袋探出车窗。“呦,老四出门啦?”有街坊看到他,笑呵呵地打招呼。陈敬宗在老家住得最久,待街坊也算和善,回道:“是啊,梦见我们家老太太了,去给她上柱香。”街坊:“还是老四孝顺。”嘴上说着话,这街坊的眼睛好奇地往马车里面瞄。奈何陈敬宗一手拉着窗帘,只露出自己的脑袋与肩膀,街坊什么也看不到。当马车离开镇子,一眼望去路上田野都没什么人了,陈敬宗才高高地挂起帘子。清爽的晨风吹了过来,华阳瞥眼陈敬宗,慢慢地放低扇面。陈敬宗靠着车角,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她闷得潮红的脸,还有那丰盈的双唇,偶尔马车一颠,她衣襟一荡,更叫人移不开眼。华阳就觉得,他的视线也变成了一双手。他看得越久,她就越臊,最终恼羞成怒,又拿扇柄打他。陈敬宗一手拽下帘子,然后双手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地将人抵在车板上。既是青天白日,又前有车夫后有护卫,华阳全身冒火,咬牙骂他:“放肆!”陈敬宗:“夜里更放肆,你不也喜欢?”话音未落,他便啃了上去。

第 15 章

马车越靠近山脚,路越不平,车颠簸得也就越厉害。陈敬宗好不容易才帮华阳重新戴好右耳边的银链珍珠耳坠,方才他嫌这坠子碍事,取下来了。他坐正身体,再看华阳,绷着一张嫣红的脸,便是生气也媚波横流。公主讲究体面,为了不在下车时露出痕迹,她方才竟宁可隐忍配合也没有挣扎半分,使得头上的珠钗未乱,身上的素衣白裙也没有多出一丝不该有的折痕。就像那突然失去法力被定住身形的仙女,任由凡夫俗子靠近她,上下其手为所欲为。陈敬宗捡起她落在坐榻上的团扇,一边赔罪地帮她扇风,一边默想,等年后除了服,他定要再在车里试上一回。华阳懒得看他,微微挑起旁边的窗帘,让风透进来,吹走车厢里的靡靡气息。车后是四个护卫所骑骏马发出的哒哒马蹄声,华阳回忆片刻,非常确定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心跳慢慢平缓下来,脸上的滚烫也渐渐冷却。伴随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了。“公主,驸马,前面就是山了。”华阳看向摆在陈敬宗那边的橱柜,她的帷帽就搭在柜顶。此行他们没带丫鬟,那么该丫鬟做的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陈敬宗身上。陈敬宗拿起帷帽,替华阳戴好。一圈朦胧白纱轻盈地垂落下来,模糊了公主的面容,只有一双红唇仍透过薄纱显出艳色。陈敬宗最后看眼她的唇,率先下了马车,再转身扶她。离了车厢,清爽的晨风瞬间将华阳包围,她享受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再往前看,便是一座郁郁葱葱长满树木的矮山,山间可见蜿蜒曲折的石阶,也有几座墓碑露出沧桑边角。陈敬宗叫车夫与护卫都留在原地,他一手提着盛放祭食香纸等物的竹筐,一手扶着华阳的胳膊,夫妻俩并肩朝前走去。华阳发现这边的石阶路竟然很干净,就问:“你们家后面的那些山,也都修了这种石阶?”陈敬宗:“怎么可能,那些是荒山,这座专门留着各家安葬亲人,时常要来祭拜,特意修了几条石阶路。”华阳刚要说话,一只长翅膀的黑色小虫嗡嗡嗡地飞了过来,吓得她连忙抓着陈敬宗的胳膊往他身后躲。陈敬宗大手一挥,将飞虫拍到了路边的草丛中。华阳再也没了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只想快点拜完老太太,快点下山。山风偶尔吹起她的面纱,陈敬宗看见她紧紧皱着眉,脸色微白,是他非常熟悉的嫌弃样。他嘲道:“早就说了老太太不会介意咱们做什么,你非要讲究,白来爬山受罪。”华阳自有思量。陈家算是石桥镇这边的富户了,再加上陈廷鉴中状元后步步高升,老宅这边的人便将祖宅一带重新修缮了一番,单独占了一个小山头,几座墓前都铺了整整齐齐的石板,打扫起来也方便。从山脚到陈家的祖坟,夫妻俩只爬了一刻钟左右的山路,饶是如此,华阳也累得气喘吁吁。陈敬宗一把摘下她的帷帽:“这种地方,除了我们家的一群祖宗,没人能看见你。”华阳回望来时的山路,没再强求。陈敬宗叫她休息,他拿着扫把将几座墓碑前都扫了一遍,再把香纸祭食等物摆在老太太的那座新墓前。一切准备完毕,他回头喊华阳:“过来吧。”华阳走到他身边,瞧着脚底下硬邦邦的石板,蹙起眉头。从小到大,除了皇家祭祖,她真就没跪过几次,父皇母后面前,也多是行礼请安便可。而这种硬石板,跪起来很不舒服。陈敬宗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嗤了声,然后脱下外衫,折叠几次铺在地上。华阳笑了笑,这人粗归粗,好多时候还挺会照顾人的。她往下跪时,就听陈敬宗对着老太太的墓碑道:“祖母,您有福气,有个公主孙儿媳来拜您了,普天之下那么多老太太,就您能跟皇陵里的贵人们有同等待遇。”这赤./裸裸的调侃,华阳伸手就去拧他的腰,结果陈敬宗微微一绷,劲瘦的腰侧竟没能让她拧起肉来。“祖母面前,你别动手动脚。”陈敬宗煞有介事地训斥道。华阳:……陈敬宗径自点燃三支香,递过来。正事要紧,华阳接过香,看看老太太的墓碑,她闭上眼睛,口中轻念出声:“老太太,孙媳是诚心来为您服丧的,从未想过要违背礼法,全是驸马无赖,强迫于我。”陈敬宗:……有些事他的确强迫了,那些野味儿他没有强迫她吃吧?“虽然驸马屡屡破戒,可我知道,他是真心孝敬您的。”陈敬宗一怔,目光落到她莹白的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虔诚得好似在佛祖面前上香。“孙媳今日过来,一是向您赔罪,一是恳请老太太在天有灵,保佑驸马今生平安,不求拜相封侯,但求逢凶化吉、长命百岁。”说到此处,华阳睁开眼,眼中竟有一丝水色。她无视僵在一旁的陈敬宗,郑重地拜了三拜,上前将香火插进香炉。陈敬宗:“你……”华阳却只是戴好帷帽,淡淡道:“回去吧。”因为她的反常,回陈宅的路上,陈敬宗没再心猿意马,只探究地看了她几次。.给老太太上过香后,华阳又恢复了平时的生活,白日或是看书或是练字,晚上偶尔叫陈敬宗服侍一番。那滋味好,但夜夜都来也叫人受不了,所以华阳不会一味地惯着陈敬宗。转眼到了六月下旬。这晚陈敬宗睡得正香,忽听华阳发出一声惊叫,人也恐慌地往他身上贴。陈敬宗翻身就把华阳抱了起来,大步跨出拔步床,才把华阳放下,他便快速地检查她的头发她的背:“是虫子爬到身上了吗?”先确定虫子不在她身上,他再去床上查看,非打死不可。华阳摇摇头,又扑进了他怀里:“没有虫子,是做了噩梦。”陈敬宗闻言,放松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再把人打横抱起,回床上坐着。“什么噩梦,说来听听?”难得她如此柔弱,陈敬宗的声音也比平时轻柔了几分。华阳枕着他的肩膀,与他十指./交握,心有余悸地道:“我梦见这边下了暴雨,下到第二天,镇子前面那条河就涨平了,浑黄的水全都淹向了镇子。”陈敬宗微微皱眉,这样的情形,他确实经历过两次,不过洪水淹的不深,雨停也就退了,百姓们打扫打扫庭院,该怎么过继续怎么过。可他不敢告诉她,怕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京城公主整个夏天都要担惊受怕。“做梦而已,不用当真。”陈敬宗继续哄道。华阳抓紧了他的中衣:“我知道是梦,可里面的一切都跟真的发生了一样,水越涨越高,父亲要咱们都去山上避雨,你怕我走不动,一路都背着我……”陈敬宗拍她肩膀的动作慢了几分,梦见洪水或许常见,她竟然还能梦到一家人往山上转移?没等他深思,身体竟然因为华阳贴得太紧起了变化。刚刚还无比依赖他的公主突然捶了他胸口一拳,人也生气地跑了。陈敬宗:……他追上去,压着她道:“亲一会儿,亲亲就不怕了。”温香软玉在怀的陈敬宗,服侍完公主自己也半是餍足的睡了过去,天亮后见华阳已经不把那场梦当回事了,他也便将其抛之脑后。未料又过了一日,石桥镇上的天就跟漏了个大窟窿似的,下起了瓢泼大雨。陈敬宗披着蓑衣跑去后面的小花园,敲敲打打往几丛牡丹上面盖上遮雨的木板,免得才栽种一个月的牡丹都被这场雨打死。毕竟是自己一番辛苦种下的,又是她喜欢的,陈敬宗舍不得苦工白费。收拾好牡丹,陈敬宗匆匆返回四宜堂,进了院子,就见上房内室那边开着一扇雕花窗,华阳怔怔地站在窗边,冷雨衬得那张美人面越发白皙,带着几分忧愁。目光相对,华阳朝他招了招手。陈敬宗踩着水跑到堂屋门前,站在廊檐下脱下哗啦啦滴水的蓑衣,至于他的裤腿与脚上的鞋子,都已经湿得透透的。蓑衣交给朝云,陈敬宗迈步去了内室。华阳还在窗边站着,侧身看他,注意到他湿漉漉的两条裤腿,她不解道:“几丛牡丹罢了,死了再移栽新的,至于你冒雨去弄?”陈敬宗:“一株牡丹几钱银子,何必浪费,倒是你,站在那也不怕着凉。”在陈敬宗眼里,华阳就是一朵空有美貌却难以承受大风大雨的牡丹,娇弱到了骨子里。他走到华阳身边,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华阳却拉住他的胳膊,指着半空阴沉沉的云层道:“跟我梦见的一样,无风,雨大。”陈敬宗终于明白她神色中的忧虑为何而来。“你怕那个梦会变成真的?”华阳点点头:“太巧了,我才做了那样的梦,马上就来了这样的雨,你说,会不会是老太太听见了我的话,故意托梦警醒咱们?”重生之后,华阳有很多事情要改变,光她一个人难以面面俱到,她需要陈敬宗帮忙。可她不能将重生的事告诉陈敬宗。她怕陈敬宗被他前世死在战场这件事吓到,更怕陈敬宗因为弟弟对陈家的惩罚心生怨恨。她终归还是皇室女,既想让陈家众人落得一个好结局,又想公爹他们继续忠心耿耿地为朝廷当差办事。她希望这辈子,弟弟与公爹能够君信臣、臣忠君,联手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她有雄心壮志,头顶却响起陈敬宗的揶揄:“老太太真要警醒,也该警醒我这个亲孙子,为何不给我托梦?”华阳瞪他:“要去上香的是我,悔过的是我,恳求老太太保佑的也是我,与你何干?”陈敬宗还想反驳,华阳又道:“再说了,老太太要泄露天机,等闲人如何承受,或许老太太先寻你不成,才转而给我这个公主托梦。”虽然是胡说八道,却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换个信鬼神的,说不定真就被华阳彻底说服了。可陈敬宗不信鬼神,更不会承认华阳的骨血真就比他尊贵。什么龙子龙孙,哪朝的开国皇帝最开始都是普通百姓或普通官员,都是靠后期的打拼才龙袍加身。华阳只是命好,投胎在皇后腹中,自此千娇百宠,身边的人都对她阿谀奉承。在陈敬宗这里,华阳的美貌与身子远远比她的公主身份管用,她要是长得不合他意,陈敬宗才懒得伺候。他将杞人忧天的公主拉到怀里,看着窗外道:“托梦太玄乎了,可能只是凑巧,明天雨就停了。”华阳没有指望今天就能说服他,应和道:“但愿吧。”晌午华阳伴着雨歇晌,陈敬宗悄悄出了一趟门。他披着蓑衣戴着蓑帽,再加上瓢泼的大雨,便是有街坊擦肩而过也认不出他。陈敬宗一路来到了镇子南边的河段。暴雨让河面涨高了一截,河水浑黄奔腾,急流滚滚。就算不为了她的梦,如此大雨,镇上也该有所防范。就在陈敬宗想着回去跟老头子提醒一声时,身后忽然传来本镇里正的声音:“阁老小心,这有个泥坑。”陈敬宗侧身。透过如帘如幕的密集雨线,陈敬宗看到几道步履匆匆的身影,领头之人一身蓑衣,大步踩进土路中间的积水坑,面容坚毅地朝河岸走来。陈敬宗收回视线,故意往远处走了几步。陈廷鉴身边除了里正,陈伯宗、陈孝宗也都跟来了。观察过河水,陈廷鉴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长须,吩咐里正道:“现在开始,派两人时时监视河面,一旦出现洪水,一人去报知你我,一人去通知临河的百姓先行转移避灾。”“镇上可有孤儿寡母、年老体弱或身有残疾的独居人家?马上叫人登记在册,一旦发生洪灾,要派人帮这些人家转移。”“通知更夫打更,提醒百姓将家中粮食搬到高处,以免受潮。”“还要安排几人去通知其他沿河村镇留心防范。”暴雨如注,那声音却铿锵有力。里正一一应下。陈廷鉴继续伫立河边,目光扫过丈远外一道被蓑衣笼罩的高大背影,转瞬又移开了。

第 16 章

华阳午睡醒来,得知陈敬宗被公爹派去巡视后山了,看看山土有没有滑坡迹象,再带人提前找平缓的地段搭些棚子,万一镇上百姓需要转移,也能有个避雨的地方休息。没多久婆母孙氏也亲自来了一趟,向她解释全镇都要为避洪做准备,叫四宜堂也把值钱的东西收进箱笼,方便带走的转移时带上,不方便的也要搬到桌子上绑好,免得淹了水。“公主不必担心,咱们只是有备无患,未必真的会发洪水。”如此种种,皆与前世相似。华阳知道结果,所以不怕,朝云、朝月却不一样,两个同样在皇宫里长大的宫女,只听“洪水”二字脸都白了。“公主,要不要趁现在还能过河,咱们先去陵州城躲躲?”朝云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转了几圈,实在没有心情收拾东西,凑到主子身边出主意。她怕死,更怕公主出事。华阳靠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一个话本。她从京城带来的几本早就看完了,现在看的都是前阵子陈敬宗用猎物从其他镇上换来的新本子,多是些粗制滥造之作,从家中小厮救了大小姐一跃成为赘婿,到寒门书生高中状元得娶公主为妻。华阳纯粹把这些当笑料看,用来打发时间。见朝月与朝云是一样的焦急不安,华阳解释道:“镇上只是防洪,洪水未必会来,这时候咱们走了,百姓们见了必然心里慌张,慌就容易出乱。”朝云小声问:“洪水真来了呢?”华阳笑道:“后面不是还有一座山,再大的洪水也淹不了。阁老与本地百姓经验丰富,咱们全听指挥就是,不要添乱。”因为她这个主子过于镇定,朝云、朝月抓到了主心骨,渐渐冷静下来。“公主真厉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说的就是您这样。”朝云真的非常钦佩自家主子。华阳笑而不语。上辈子她比两个丫鬟还慌,公爹也提议过趁黄昏悄悄送她去四十里地外的陵州城暂住,可华阳好面子,她怕洪水没来,自己反被陈家众人耻笑,故而拒绝了公爹的好意。“每人带一套换穿的衣裳鞋袜,再带上梳洗之物,其他贵重物件都搬到东厢房的桌子上,锁好门拿走钥匙。”华阳指挥她们如何收拾。朝月惊道:“银子银票珠宝首饰都不带?”华阳就想起上辈子四宜堂收拾了四个箱笼叫护卫抬上山,空浪费了人力,最后又白白抬了下来。“不用,全部锁去东厢房。”明天午后全家才开始转移,如果现在东西都堆在上房,碍眼又碍事。朝云、朝月带着珍儿、珠儿忙来忙去,华阳心如止水地坐在窗边,又看完了一本不入流的话本。天快黑了,陈敬宗终于回来了,蓑衣都没穿,被雨水浇得全身湿透,单薄的夏日布料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一道挺拔强健的武官身躯。他滴着水往里走,朝云赶紧退了出去。陈敬宗全身湿冷,再加上原本就不是什么讲究人,朝云一走,他关上内室的门,也不管华阳就在旁边看着,他就开始脱衣服。华阳别开脸,只在陈敬宗走向衣柜时,飞快瞥了一眼。被雨水泡了太久,他那一身浅麦色的皮肉都仿佛白了一些。等陈敬宗擦过身子换上一套白色的中衣,坐在椅子上用巾子擦头时,华阳才皱眉问:“怎么没穿蓑衣?”陈敬宗:“雨太大了,蓑衣不顶用,还碍手碍脚。”他得带人往山上运木料,无论是上山还是搭建避雨棚,都得放开手脚才能干活。华阳看着他随手搭在洗漱架前还在啪嗒啪嗒滴水的衣衫,打听道:“父亲可给大哥、三哥安排了差事?”“嗯,大哥负责核实镇上不方便转移的人家,三哥负责筹集干柴与锅粮,真去山上避洪,得生火做饭煎药。”华阳面上掠过一抹嘲讽。虽然三兄弟都领了差事,可陈敬宗这个最小的弟弟,做的却是最危险最辛劳的活儿。全家人都嫌弃陈敬宗是个粗野武夫,该用的时候还不是物尽其用?陈敬宗刚刚一心擦头,擦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华阳问:“怎么问起大哥三哥了?”他眸光明亮,华阳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毕竟上辈子,在陈敬宗战死之前,她才是最嫌弃他的那一个。“我去叫厨房给你熬碗姜汤。”不给陈敬宗追问的机会,华阳转身去了堂屋。陈敬宗看着垂落下来的帘子,顿了顿,继续擦头。一刻钟后,陈敬宗束好头发,朝月也把姜汤煮好端了过来,满满一大碗,冒着热气。汤要凉一会儿,陈敬宗问华阳:“各院都在收拾箱笼,你这边怎么还没动静?”华阳:“收拾了,都锁进东厢房了,到时候我只带上钥匙,以父亲在本地的声望,应该不会有小贼趁机过来行窃?”陈敬宗:“除了嫌命长的,没人敢来。”华阳笑了笑。已是傍晚时分,光线暗淡,丫鬟们提前点了灯。灯光柔和,映得那张美人面恍然如梦。可陈敬宗以前就是做梦,都没梦过这么美的女人。“你不怕吗?”陈敬宗还是觉得她太镇定,出乎了他的预料。华阳语气轻松:“怕什么,有父亲坐镇呢。”陈敬宗:……从她嫁过来,他就发现了,她对自己有多嫌弃,对老头子就有多钦佩信赖!话本子里不少公主都会嫁给状元郎,陈敬宗非常怀疑,如果华阳与老头子是一代人,当年老头子高中状元时,大概就要被华阳看中抢去做驸马!念曹操曹操到,珍儿撑着伞小跑进来,说老爷、老夫人来了。华阳早有预料,起身去门口等着。陈敬宗没动,指腹摩挲汤碗,还是很烫。“父亲,娘,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华阳让到一旁,请二老进来。陈廷鉴摆摆手,指着一身蓑衣道:“脱来穿去太麻烦,臣就站在这里说吧。”华阳洗耳恭听。陈廷鉴瞄了眼还在里面坐着的幺子,哼了声,再恭敬地对华阳说起前往陵州城避雨之事。无论洪水来不来亦或是严重不严重,陈廷鉴与家人都不会丢下百姓自己逃难,可公主不一样,他不能让公主涉险。华阳笑道:“父亲爱护百姓,愿意与百姓共进退,难道我这个公主反而要临阵脱逃?”“更何况,我现在也是陈家的媳妇,断没有撇下家人自己离去的道理,父亲再劝我,便是要逼我做那贪生怕死的小人。”短短两句话,成功地堵住了陈廷鉴的嘴。在官场沉浮三十余年的陈阁老,敬重公主只是身份使然,从未想过才十八岁的小公主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他惭愧地躬身:“公主深明大义,是臣自作聪明了。”华阳虚扶一把,看着孙氏道:“听驸马说父亲在外面奔波了一日,娘快扶父亲回去休息吧,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您二老不必再费心挂念。”陈廷鉴心中微动,老四还在公主面前提及他的作为了?他意外地看向主座那边。陈敬宗却把那句话理解成华阳在拐着弯恭维父亲,嗤了一声,也不理会门口巴结讨好华阳的父母,径直端起汤碗,试探着吸了一口。有点烫嘴,不想让人看笑话,陈敬宗很是享受般又抿了一口。陈廷鉴的眉头要拧成了川字,公主越深明大义,越显得老四粗俗无礼!“不早了,臣等先行告退。”公主面前不好发作,陈廷鉴只能压下火气,与妻子并肩离去。才走出四宜堂,陈廷鉴就忍不住朝妻子指责儿子的失礼:“他不敬我也得敬你吧?人家公主都站在门口迎咱们,他倒好,眼睛跟瞎了一样,居然还好意思喝汤!”孙氏故作困惑:“是啊,他哪来的姜汤呢?”陈廷鉴何等聪明,脚步一顿,随即又道:“不过是丫鬟们心细,这么大的雨,他们担心驸马受凉,熬碗姜汤再正常不过,并不代表公主真就关心老四了。”孙氏:“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眼睛,反正我瞧着,公主与老四早不是刚成亲那时候了。”陈廷鉴回了一声轻哼。如果说公主是凤凰,自家老四就是山里的野猪,凤凰能看上野猪?四宜堂,华阳也训了陈敬宗一顿:“二老冒雨过来,你怎么都不过来行礼?”别说他好歹读过书,就算是大字不识的寻常百姓,也没有这么对待爹娘的。陈敬宗幽幽地看着她:“他们为你而来,你往那一站,比我给他们磕三个响头还更叫他们高兴,我何必过去碍眼。”华阳:……陈家的新老状元探花都无法在他口中讨便宜,华阳识趣地闭上嘴,不与他白费唇舌。是夜雨大,镇上各户百姓都睡不踏实。华阳算睡得香的,但迷迷糊糊间也感觉陈敬宗起了几次夜。待到第二日晌午,洪水如前世那般漫进了镇子。陈廷鉴当机立断,与里正一起指挥百姓往山上转移。四宜堂。华阳从京城带来了两套油衣,油衣乃是用绢丝制作,外面涂了油脂,又轻薄又能避雨,比笨重的蓑衣方便多了,达官贵人家尤其爱用。都是女用的款式,华阳自己穿了一套,另一套叫珠儿跑去送给婆母。据她的观察,公爹与婆母都是较为节俭之人,很少会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孝顺,把我这个亲儿子都比下去了。”陈敬宗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正好听见她吩咐珠儿。华阳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将人拉到一旁,低声问:“现在你相信老太太给我托梦了吧?”陈敬宗沉默,只是垂眸看着她。明明是个不正经的粗人,一旦认真地盯着谁看,那眼神还怪犀利的,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华阳心里打鼓,很怕陈敬宗就是不肯信她,连第一步都走不下去,还怎么利用老太太使唤他做别的?“先上山。”此时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陈敬宗率先转移了话题。四宜堂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四个丫鬟一人背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包袱就可以出发了。最金贵、最需要小心照料的,是华阳。油衣能避免她头发、身上被雨淋湿,可只要她踩着地,鞋袜与裤腿肯定会湿。华阳就看着陈敬宗跨出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下,回头喊她:“过来,我背你。”粗粗硬硬的一个人,语气也不温柔,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嫌弃,像看累赘。跟上辈子一模一样。这一天,也是他死后,她想起的最多的一天。

第 17 章

陈宅离后山最近,是镇子上最先转移的人家。阁老陈廷鉴带着几个护卫与里正一起引导百姓,让三个儿子负责家人的安危。陈敬宗依然没有穿蓑衣,只戴了一顶宽宽大大的蓑帽。华阳趴在他的背上,面容掩在蓑帽之下,周围兵荒马乱,她因为有陈敬宗背着,最为清闲。孙氏由两个丫鬟扶着,走在最前面,儿子们本想来照顾母亲,都被她撵走了。华阳身份尊贵,按理说她与陈敬宗该紧跟着孙氏,华阳却做主拒绝了婆母的提议,在陈敬宗耳边道:“咱们走最后。”陈敬宗:“为何?”他更想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进凉棚,再下山帮其他百姓。雨声是最好的屏蔽,使得只有他听见了华阳的解释:“你这么背着我,我的仪态肯定不雅,我不想让兄长们瞧见。”陈敬宗托着她腿弯的手,下意识地往上挪了挪。这样的讲究虽然不合时宜,可想到堂弟陈继宗那双不安分的眼睛,陈敬宗立即背着华阳走到队伍最后,前面就是东院的陈廷实夫妻、陈继宗一家三口。“老四,你怎么退回来了?”雨太大,陈廷实抹了一把脸,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后面的侄子。陈敬宗:“就这样,快走吧。”陈廷实劝不动,只好搀着妻子齐氏往前走。陈敬宗负责走路,华阳专心地观察东院这家人,尤其是齐氏。这次转移,除了四宜堂,陈家其他几个院子都收拾了两三个箱笼,由下人们抬着先行上山了。齐氏是东院的当家主母,肩上竟然还挎了一个罩着油布的小包袱,随着齐氏艰难地在泥路里行走,那个小包袱一晃一晃的,里面的东西挪来挪去,很快就显出一处硬物棱角。也就是说,齐氏的包袱里不仅仅有衣物,还有一个长方形状的东西。华阳猜,那就是齐氏私藏的账本。要紧的东西,有的人会把它藏在一个秘密之处,有的人则要时时刻刻收在身边才安心。两种藏法都有道理,纯粹看秘密的主人是什么性格。知道了账本所在,华阳也就有了计划。“还是走快点吧,雨越来越大了。”华阳再拍拍陈敬宗的肩膀。陈敬宗扭头,一张俊脸已经被雨水打得湿漉漉:“不是怕被人看?”华阳扫视一圈,道:“我观察过了,大家都怕摔倒自顾走路,没人会东张西望。”怕他话里纠缠,华阳不耐烦般晃了晃:“快点,我要去棚子里挑个好地方。”陈敬宗还能说什么?他加快脚步,转眼就把东院一家甩在了后面。前面是浮翠堂。罗玉燕大腹便便,陈孝宗不放心她,让丫鬟们照看两个儿子,他亲手扶着罗玉燕的胳膊。奈何探花郎读书厉害,身手不够敏捷,雨天泥地湿湿滑滑,陈孝宗不小心打了个趔趄,还是罗玉燕眼疾手快双手抓住丈夫,才免了陈孝宗摔跟头。看着陈孝宗狼狈地重新站直,华阳眼中掠过笑意。“三哥,没事吧?”平时对兄长们不屑一顾的陈敬宗,这时竟也好心般放慢脚步,关心地问了一句。陈孝宗、罗玉燕夫妻俩齐齐抬头。罗玉燕直接看向了华阳,见华阳一头乌发全部笼在油衣的兜帽下,干干爽爽,在这样恶劣的暴雨天里,公主一张白皙柔嫩的小脸依然如养在花房里的牡丹安然无恙,而她这个最该被小心呵护的孕妇却不得不一脚一脚地踩过一个又一个泥水坑,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陈孝宗看的是自家四弟,见老四为了方便背公主,竟然连蓑衣都没穿,一身衣裳湿透透的,如农夫家里圈养的落汤鸡,眼里便透出几分同情。娶公主是福气,可瞧瞧老四,为了伺候公主周到,白天抓虫子晚上抓耗子,雨天还得给公主当牛做马,也够可怜的。“没事,你们先走吧,仔细别摔了公主。”陈孝宗看眼华阳,眉目恭敬地道。华阳礼尚往来:“三哥也要照顾好三嫂……”然而她没说完,陈敬宗就像一头突然发力的野马,大步朝前而去。华阳:……观鹤堂这边,状元郎陈伯宗牵着女儿婉宜走在前面,俞秀牵着大郎紧随其后。见华阳夫妻来了,陈伯宗带着家人避开一些,让出路来。婉宜笑着朝华阳眨眨眼睛。“稳妥要紧,你别走太急。”陈伯宗不放心地嘱咐四弟。陈敬宗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继续大步往前走。婉宜晃晃父亲的手,俏皮问:“爹爹,如果没有我们,你会不会也背娘上山?”俞秀脸一红,悄悄看向丈夫。陈伯宗一脸严肃,教导女儿道:“为子女者,不可调侃父母。”婉宜悻悻地闭紧嘴巴。俞秀也垂下眼帘,低头走路。.山上搭了十几片避雨棚子,陈家单独占了一片,也是地势最高的一片。棚子只两间堂屋那么大,中间挂了两条接在一起的粗布帘子,帘子底下的两角分别系上一块儿石头坠着,免得帘子随风飘扬。帘子外侧给男丁休息,朝着山顶那一侧给女眷。棚子里面备了三条长木凳,主仆众人简单地整理一番箱笼,这就坐下来休息了。华阳脱下油衣,虽然鞋子只是表面湿了点,朝云还是服侍她换了一双。相比起来,其他人就狼狈多了,尤其是不能着凉的罗玉燕,在丫鬟们的拥簇下,连裤子都换了一条,身影交错,白皙光洁的小腿若隐若现,哪怕这边都是女眷,罗玉燕还是窘迫地涨红了脸庞。华阳移开视线,无意般扫过齐氏的身影。齐氏到底是镇上出身,没那么讲究,只换了双鞋子,再把那个包袱外面淋了雨的油纸换了个新的。齐氏也知道自己背个包袱显眼,与其让别人暗中猜疑她是不是装了什么宝贝,齐氏特意打开包袱一角,露出里面半旧的红衣,对孙氏解释道:“大嫂看看,这是我出嫁时我家祖母亲手为我缝制的嫁衣,她针线好,我们家每个姑娘出嫁她都要乐呵呵地绣嫁衣……”说着,齐氏还抹了抹眼睛,显然那位祖母早就去世了。孙氏哪能想到这嫁衣只是齐氏掩饰其他东西的幌子,走过去拍了拍齐氏的肩膀:“好歹老太太还给你留了件念想,莫哭了。”齐氏点点头,仔仔细细塞好嫁衣,重新系上包袱。孙氏移步去关心儿媳罗玉燕。罗玉燕是真的在哭,她太不容易了,怀孕不久就要赶路,孕后期又撞上这边发洪水,千辛万苦冒着雨爬了半座山。“娘,你们且在这边休息,我们去山下接父亲。”隔着帘子,响起陈伯宗板板正正的声音。孙氏:“去吧去吧,别光顾着你们父亲,你们也要小心赶路,莫要摔着了。”“是。”没过多久,三兄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下山的小路上。华阳望向远处的山。连绵的青山间盘踞着团团水汽,宛如仙境,这是京城那边从未有过的奇景。大雨冲刷着枝叶浇打着地面,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置身简陋棚子下的她,竟然心平气和。快到傍晚,陈家父子与最后一波转移的百姓顺利来到了山上。帘子遮掩了男丁们的身影,只有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基本都是陈廷鉴、陈伯宗、陈孝宗在说话,陈敬宗没什么动静。又过了一会儿,陈家的小厮过来了,从下面的粥棚里带来了热乎乎的米粥,还有一摞热乎乎的菜饼。丫鬟们绕过去,把女眷的端过来。四宜堂因为行李少,朝月特别带上了公主专用的碗筷,滚烫的粥倒过来,瞧着干干净净的,便能控制着不去想大锅粥熬制的过程。华阳只吃了小半碗粥,勉勉强强填填肚子。天黑下来,华阳像其他人一样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实在困了,就靠着朝云眯一会儿。其实华阳更想陈敬宗过来陪她,他那么强壮,她就是靠着他睡一晚也不用担心他会不会累。这一晚过得极其难熬,当天色终于亮了一些,华阳也像其他人一样,在狭小的棚子里缓缓走动活动身体。大雨继续,朝远处的镇子望去,只见一片片黄水沿着街道滚滚而流,很多人家院子里都进了水。丫鬟提了两桶温水过来,这是给主子们洗脸用的水。所有人都盯着两个桶,孙氏自然而然地吩咐朝云、朝月:“先服侍公主。”二女应了声,并不客气,分别打湿手里的巾子,一个帮华阳擦脸,一个帮她擦手。饶是如此,棚子里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便。勉强用了些早饭,华阳继续欣赏山间的雨景。珍儿出去一趟又走了回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请示道:“公主,驸马要去山顶看看,问您想不想同行。”华阳怔了下,随即想了起来。上辈子陈敬宗也邀请过她,当时华阳恨死了这般处境,哪有心情去看什么破山顶。如今,华阳看向婆母。孙氏笑道:“去透透气也好。”朝云、朝月立即伺候华阳披上已经擦干的油衣,再用两张油纸包裹住华阳的鞋子。准备完毕,陈敬宗撑着一把大伞,绕到了女眷这边。华阳踩着油纸走路并不方便,还是丫鬟们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陈敬宗面前。罗玉燕唇角轻扬,她倒要瞧瞧,华阳这样子怎么去山顶“走走”。念头刚落,就见陈敬宗弯腰,左手撑伞,右手将华阳直直抱了起来,那轻松劲儿,像抱个孩子!华阳下意识地环住陈敬宗的脖子,头也搭在他肩头,面朝山景。陈敬宗看眼母亲,大步离去。离开棚子,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之间。“去哪?”华阳见他走得小心翼翼,忍不住问。陈敬宗:“找个地方给你解手。”华阳:……虽然她猜到陈敬宗没有什么雅兴,却也没料到他费事走这一趟是为了这种理由。陈家的大棚子附近还一上一下地搭了两个小棚子,留着给男女眷解手用。华阳为了不去那边,忍得很辛苦,只是饭可以少吃,水总是要喝。陈敬宗只管埋头走路,遇到难走的地方,他会放下华阳扶着她,就这么走走停停,两人已经离棚子很远了。最后,陈敬宗停在一棵两人合抱粗的老树下,对华阳道:“就这儿吧,我去那边站着,完事了你叫我。”华阳:……陈敬宗看看她,补充问:“要纸吗?”说着手就要去摸怀里。华阳别开脸:“不用。”陈敬宗便撑伞走了,背对她站在十几步外。华阳绕到树后,确定陈敬宗看不见自己,低头整理身上的油衣、裙摆。幸好雨大,打得树叶唰唰作响。“好了。”冷淡的声音传过来,陈敬宗转身,就见公主站在翠绿老树下,油衣臃肿遮掩了她的身段,唯有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在雨中美得惊心动魄。别的女子可能会羞涩窘迫,尊贵的公主只带着几分怒气,无声谴责是驸马连累她损了威仪。陈敬宗笑了下,朝她走来。华阳怕他嘲讽,抢先道:“昨晚,老太太又给我托梦了。”

第 18 章

在山上的第二晚, 下半夜,雨势明显地小了。待到天色微亮,就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小雨点, 连毛毛细雨都算不上, 完全可以不再打伞。“停了停了, 谢老天爷!”百姓们在下面欢呼,陈家众人也陆续醒来。陈廷鉴早饭都没用,带上大多数护卫下山去了, 既要查看镇上水灾情况,又要组织人手排水开路。也有陈家的小厮探路回来,禀报孙氏道:“老夫人,咱们那条街地势高,几户人家都只是院子里积了水, 没漫进屋子。老爷说, 让咱们先在山上待会儿, 等其他百姓都下去了再慢慢往回搬。”孙氏关心道:“镇上其他地方呢?水深不深?”小厮:“这个还不清楚, 老爷派别人去查了,不过在山上瞧着应该都没有大问题。”严重的洪灾, 能把屋顶淹了, 那才是真的叫人绝望。孙氏点点头, 看眼华阳,对满棚子里的人道:“那咱们就再等等,这会儿下去路上都是人, 挤挤挨挨的, 走得也不痛快。”华阳很有耐心, 此时此刻, 她只在意陈敬宗那边。昨日清晨, 趁夫妻俩树下独处的好时机,她假借老太太托梦,告诉陈敬宗齐氏的包袱里有个贪赃的账本,陈敬宗瞧着还是不太信的样子,却叫她不用再操心,说他会想办法验证。华阳身边就四个丫鬟,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直接扑到齐氏那里抢包袱,半夜去偷也不现实,只能指望陈敬宗出手,反正所有人都觉得他粗鄙,再出格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都算正常。百姓们急于知道自家的受灾情况,个个归心似箭,男丁先行一步,女眷们带着孩子也走得飞快。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路上没了其他百姓,陈家众人也开始下山。依然是小厮们先行一步,他们做惯了力气活,抬着箱笼也比女眷主子们走得快。陈敬宗又来背华阳,故意走在队伍最后。华阳瞥眼不远处的齐氏,趴在他耳边问:“你来背我,怎么去拿她的账本?”陈敬宗:“别急。”华阳看着他英俊散漫的侧脸,竟无法判断他是胸有成竹,还是根本没当回事。山路湿滑,走起来并不容易,除了陈敬宗,队伍里几乎每个人都打过趔趄,有人甚至摔了跟头。眼看山路要走到尽头,前面就该是平地了,陈敬宗问华阳:“等会儿你自己走几步,没关系吧?”华阳知道他要动手了,低声道:“只要你拿到账本,我摔跟头也高兴。”陈敬宗嗤之以鼻,连一点汗味儿都无法忍受的公主,真摔了跟头,接下来几晚他可能都得打地铺。她就是这样,无论在陈家受了什么气,最后都要撒在他身上。又走了几步,陈敬宗放下华阳,交给朝云、朝月扶着,他加快脚步往前去了。华阳的心提了起来,视线紧紧追着陈敬宗。夫妻俩前面是陈继宗一家三口与丫鬟婆子。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陈继宗回头,瞧见驸马堂哥,他强忍着才没有去窥视美人公主,只好奇道:“四哥怎么自己过来了?”陈敬宗没理他,超过去,来到了陈廷实、齐氏身后。夫妻俩刚要回头,陈敬宗冷声道:“二婶别动,你肩上有一条赤链蛇。”蛇?陈廷实僵住了,齐氏更是一股寒气直从脚板心窜到心口,人险些昏厥过去。随即,齐氏就真觉得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如果这样还能忍,当一小团冰凉滑腻之物突然撞到她的脖子肉,齐氏彻底失控,尖叫着跳起脚来,双手也胡乱地往背后乱拍,形同疯癫。陈敬宗趁机上前,一把将滑落到齐氏肘部的包袱狠狠朝山路一侧的杂树丛拍去!包袱离身的刹那,更大的恐惧压下了齐氏对蛇的惧怕,她本能地要冲进杂树间抢回包袱,另一道身影却先她一步跑了过去,长腿黑靴熟练地踩断杂枝,大手抓住包袱一角粗鲁地往回扯,可包袱布料被树枝勾住,两相拉扯,结散了,里面的东西也掉了出来。齐氏又想扑过去,陈敬宗已经将手探向那堆红布嫁衣,陡地拉出一条拇指粗的暗红长蛇!蛇身几乎贴着齐氏的面容扫过,齐氏瞳孔收缩,大叫着主动退开。一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敬宗手里的蛇上,只有华阳看见陈敬宗的另一只手从嫁衣里掏出一个账本,迅速塞进后腰。之前为了方便背华阳,陈敬宗将衣摆别到了腰间,塞好账本后,陈敬宗又把衣摆放下来,正好掩饰。明明是当众“行窃”,陈敬宗动作迅速却神色从容,身形挺拔的站在那儿,若无其事。华阳就想起她跟着父皇母后去相看陈敬宗的时候,那天的他,也是如此英武俊朗、道貌岸然!还好他现在骗的是别人。那边齐氏躲到陈廷实身后,确定蛇咬不到自己了,她第一时间往陈敬宗手里看,就见陈敬宗根本没有理会地上的嫁衣,正观察手里的蛇。“没咬到你吧?”陈廷实紧张地关心妻子。齐氏哪有空理他,白着脸催促陈敬宗:“老四快把这蛇丢开,拿着它做什么!”陈敬宗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这蛇没毒,可以带回去送给街坊炖蛇羹。”齐氏:“那你快走远点,我看着心慌!”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瞄散落在地的包袱与嫁衣。陈敬宗仿佛并不在乎那些东西,攥紧蛇脖子,往后面走去。华阳:……她急急地往朝云身后躲。朝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哀求越来越近的驸马爷:“您快把这东西扔了,公主也怕!”陈敬宗看看只露出耳朵的华阳,手上随意一甩,那条暗红的蛇就被甩出了几丈远,落进密密麻麻的杂树丛。“好了,扔了。”陈敬宗拨开朝云,站到了华阳面前。华阳心情复杂,既高兴陈敬宗顺顺利利拿到了账本,又对他捏着蛇的一幕心有余悸。“自己走还是我背你?”陈敬宗问,“前面的路泥坑更多。”华阳看向他的胸口、衣袖,最后落到他碰过蛇的手上。陈敬宗便走到路边,双手在挂着雨水的灌木上扫过,搓了搓,换片灌木再扫一遍,算是洗手。华阳没那么抗拒了,趴到他的背上。再看前面,齐氏刚摸索完那套嫁衣,又翻来覆去检查散开的包袱,还想蹲下去搜索包袱掉落的地方。陈廷实哄道:“好了好了,蛇已经被老四抓走了。”不仅陈廷实,其他人也都以为齐氏是担心还有别的蛇。齐氏心急如焚,账本明明裹在嫁衣里的,如果不是掉了出去,那就是……齐氏惊恐地看向陈敬宗。陈敬宗背着公主美妻,对拦在路中间的东院一家只有嫌弃:“还磨蹭什么,快些下山,家里还一堆事。”华阳配合地皱起眉头。陈廷实见了,攥住齐氏一条胳膊就往边上让。齐氏咬牙,低声问他:“刚刚,你有没有看见老四从我的包袱里拿走什么?”陈廷实:“没啊,不就是那条蛇,老四抓完蛇就走了,难不成你包袱里还丢了其他东西?”不可能,老四虽然有时混账,却绝不是偷鸡摸狗之人!齐氏没有回答,回忆一遍老四的神情,她心情复杂地偏头,又看了一眼包袱掉落的地方。或许,账本落到了更下面的杂草下?账本封皮灰扑扑的,混在烂叶子里确实难以分辨。“哎,你们先下山,我好像有东西落在棚子里了。”账本就是她的命,齐氏迅速做了决定,甩开陈廷实的手,她带着心腹婆子往回走去。她太奇怪,陈廷实追了上来,陈继宗一家三口也莫名其妙地看着。齐氏暗暗观察陈敬宗。陈敬宗不甚在意地看了她一眼,背着华阳往前去了,没有任何异样。齐氏仍然不放心,仍然怀疑是不是陈敬宗拿走了她的账本,可她不能主动暴露账本,又没有借口去搜陈敬宗的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夫妻俩的身影越来越远。陈敬宗走得很快,超过陈孝宗、陈伯宗两家,来到了母亲孙氏这边。“娘,我们先走了。”陈敬宗对母亲还算客气,打了声招呼。孙氏笑道:“走吧走吧,路上小心。”陈敬宗颔首,因为前路无人,他走得更快了,朝云、朝月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后来朝云摔了个大跟头,半张脸都沾了泥巴,华阳又是同情又是好笑,让她们俩慢慢来,不用着急。这下,路上就只有她与陈敬宗了。“你从哪找的蛇?”想到那条蛇,华阳身上就不自在。陈敬宗:“山里到处都是,想找还不简单。”华阳:……他要是早这么说,她宁可被洪水冲走也不要上山。“真有账本,这回你信了吧?”挥散那些念头,华阳拍了拍他肩膀。陈敬宗沉默。华阳只当他默认了,毕竟他不可能想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堆积在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一抹阳光从东方洒了过来。草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土路虽然泥泞不堪,却散发着一种清新的泥土气息。陈宅这边,已经有一批下人在忙碌了,一股股泥水从墙角的排水洞滚滚流出。陈敬宗背着华阳跨进四宜堂,没有理会院中低头打扫的两个小厮,直接走到上房门前。华阳把钥匙给他。陈敬宗开锁,推开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因才过去短短两日,屋子里并没有堆积多少灰尘。放下华阳,陈敬宗先去开窗通风。华阳盯着他的后腰。陈敬宗转身,华阳目光一闪,避开了他的眼睛。陈敬宗上下打量她,忽然问:“就算齐氏贪赃,这也是我们陈家的事,你为何如此上心?”他们去年冬天大婚,至今不足一年,可陈敬宗已经很了解她的脾气,大多时候她都把自己当公主,除非房屋失火,陈家其他院里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理,就像一只威风凛凛的金凤凰,只管梳理那一身漂亮的羽毛,目无下尘。华阳顿了顿,正色道:“我毕竟嫁了你,若你们家被人揭发贪污受贿且证据确凿落实了罪名,我面上也不好看。”她下巴微扬,骄矜依旧。陈敬宗果然更习惯她这样,反手抽出别在后腰的账本,坐到窗边的书桌前翻看。华阳走过来,站在他身旁。她刚瞄了一眼,陈敬宗突然揽住她的腰,转眼将她带到了怀里。这姿势,华阳正要发作,手中多了一个账本。陈敬宗:“想看就一起看,别跟丫鬟似的。”华阳:……

第 19 章

齐氏这个账本, 里面记的第一笔账,竟可追溯到她刚嫁进陈家的时候,当时陈廷鉴已经在京城为官。二十多年了, 随着陈廷鉴的几番升迁, 齐氏收到的孝敬也越来越多, 每笔孝敬的金额也越来越高。齐氏是个细心人,每年的结尾,还会特意算出今年的总进项。华阳好奇目前齐氏究竟贪了多少, 一页页翻得很快,基本上一目十行,只在大笔进项上略微停顿。陈敬宗始终沉默,直到华阳翻到去年的账目,他才按住页面。华阳知道他要细看了。无论父子手足间闹得多难看, 他都是陈家的子嗣, 这账本关系甚大, 陈敬宗不可能不认真。齐氏所得, 有的来自地方官员,有的来自豪绅商户, 打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华阳皱眉:“这些人最想贿赂的是父亲或你们兄弟, 他们不直接找你们, 肯定是被严词拒绝过,所以才拐着弯来找齐氏。可齐氏手里又没有权,她也不敢对你们开口替人说话, 事情办不成, 那些人为何还要不停给齐氏送银子?”陈敬宗:“齐氏不傻。要求马上办事的, 她帮不了就不敢收, 可有些人目光长远, 只想先与陈家结个善缘,将来有求于人时再张口,这种,齐氏便敢收了。送钱的人家,想着银子进了陈家,相当于拿捏了陈家的把柄,将来开口时老头子为了掩饰也得帮上一二,所以也敢一直送下去。”“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人送了银子后,出去拿这事耀武扬威,其他人忌惮陈家,愿意给他方便,如此一来,银子花的也值了。”夫妻俩边看边谈,忽然,华阳看到一笔特别的账。【三月初十,京城寄来两支老参,用商陆根代替煎药,转卖得三千两。】华阳上辈子只从锦衣卫的卷宗上看到了齐氏这账本的总账,以及一些明确涉及官场贪污的大额细帐,并未听说过这两支价值三千两的老参。身后陈敬宗的呼吸却是一重。华阳偏头,就见陈敬宗神色阴沉,显然动了怒。华阳再看这行字,忽然明白了。陈家老太太今年正月病逝,可人死之前,肯定早就有了病状,甚至早已缠绵病榻多年。公爹孝顺,自己无法回祖宅探望,便从京城买了两支名贵的人参送过来给老太太调养身体。然而陈廷实无用,祖宅上上下下都被齐氏拿捏,齐氏个黑心肝的,贪外面的银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拿商陆根把为老太太续命的人参以次换好!如果齐氏没这么做,老太太或许还能多活几个年头!“你……”华阳刚开口,陈敬宗突然将她拉到一旁,他抓起账本就往外走,速度之快,等华阳追出去,陈敬宗的人影已经不见了!院子里还残余一些泥水,华阳站在廊檐下,想着证据已经在手,无论陈敬宗是去找公爹还是做别的,遭殃的都只会是齐氏。.陈敬宗沉着脸离开陈宅,往北一转,就对上了几十丈远的孙氏等人。陈敬宗朝那边走去。孙氏还以为老四是来接自己的,正欣慰儿子还关心她这个娘,就发现儿子的脸色不太对劲儿。孙氏愣住了,上次儿子气成这样,还是丈夫用家法逼迫他放弃学武专心读书之时!“老四,你这是怎么了?”见儿子看都没看她,凶神恶煞地要往后去,孙氏急着跑过来,使劲儿抓住儿子的胳膊。陈敬宗头也不回地分开母亲的手,见大哥陈伯宗也要来拦他,陈敬宗不想浪费时间,取出账本,翻到人参那一页那一条,再把账本塞到兄长手里。“齐氏的私账。”他只说出这五个字,陈伯宗便明白了,再看那笔帐,陈伯宗素来端重的脸同样阴沉如雨。他往后望的时候,陈敬宗又走出了一段距离。“怎么回事?”陈孝宗叫不住弟弟,跑到母亲、大哥身边,疑惑地问。陈伯宗让他们看账本,冷声吩咐身边的小厮:“马上去找老爷回来,就说家中有急事。”小厮连忙跑去传话。陈伯宗不太放心,让三弟照看这边,他匆匆去追四弟。东院的一家五口才刚刚从山里下来。齐氏还频频地往山上张望,失魂落魄的。陈继宗不解地抱怨道:“您到底丢了什么好东西?刚刚都快把那块儿地翻了一遍,您要是说出来,我们还能帮您,偏您就是不肯说。”齐氏面白如纸。陈廷实有点心疼:“或许落在棚子里了?不然我再陪你上去找找?”齐氏麻木地摇摇头。不可能的,她离开棚子时还按了按包袱,账本分明就在里面。一直都好好的,直到混老四突然冒出来说她身上有蛇……突然,齐氏瞳孔一缩,紧张又愤恨地盯着前面大步而来的身影。可随着陈敬宗越来越近,一双眸子阴沉沉地盯着她,比那条蛇还阴森恐怖,齐氏再也没了恨的力气,只剩下寒彻入骨的惧怕。账本果然是被陈敬宗拿去了吧?事情败露,陈廷鉴、孙氏会怎么收拾她?曾经齐氏最瞧不起丈夫陈廷实,这会儿她却第一个想到了丈夫,抖如筛糠地躲到陈廷实背后,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等等,老四你站住,这是要做什么?”见侄子速度丝毫不减,几乎要撞过来,陈廷实伸着手阻拦道!陈敬宗依然盯着后面的齐氏,却在陈廷实开口之际,忽然一拳打在他脸上!陈廷实年轻的时候还种种地,后来家里越来越发达,齐氏嫌他种地丢人,不许他再干活,常年无所事事的陈廷实自然没什么力气,直接被陈敬宗这一拳头打得歪倒在地。齐氏想扶他,却同样被带摔了,夫妻俩一起跌进泥水坑,衣衫狼狈,手上脸上也溅起了泥点。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夫妻俩的独子陈继宗傻了眼,他的妻子惊吓地尖叫起来,才三岁的儿子更是嚎啕大哭!“我跟你拼了!”陈继宗虽然是个纨绔,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亲眼见到爹娘受辱,回过神的他大叫一声,瞪着眼睛朝陈敬宗冲来!陈敬宗避开他的拳头,抬腿一脚,直直将陈继宗踹进另一个泥坑!齐氏该死,可根本上还是二叔太过懦弱,家里什么事都被齐氏拿住了,连祖母生病吃药都没能盯住!陈敬宗不屑打女人,他拎起陈廷实的领子,举起拳头就要打下去。“住手!”陈伯宗扑过来,全力拉下他的手臂。兄弟俩僵持之际,陈廷实扶着齐氏连滚带爬地避开丈远,红着眼睛怒视侄子:“老四你犯什么混!要是我跟你二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先说出来听听,我们真有错,我给你跪下让你打还不成吗!”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陈廷实再懦弱,也受不了侄子不由分说地打人。陈敬宗冷笑:“那一拳是我替祖母打的,你要跪就去跪她!”陈廷实愣住。陈伯宗拦在四弟面前,看眼只管躲在叔父背后的齐氏,他同样冷声道:“二叔可知道,去年父亲寄回来的两支老参都被齐氏卖了高价,她却拿商陆根糊弄着给祖母煎药?”此话一出,宛如一道惊雷轰隆隆劈在了陈廷实身上!那两支老参……陈廷实记得啊,记得妻子为了孝敬母亲,每次都是亲自下厨替母亲煎药,说是怕厨娘笨手笨脚糟蹋了大哥送来的好东西。“胡说八道,你们有什么证据!”眼看父亲竟然动摇了,竟然真要怀疑自家人,陈继宗跑过来,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一边指着大房的兄弟俩吼道,仿佛他的声音大,他们一家就更占理。“是真是假,等父亲回来,自会查个清清楚楚。”陈孝宗拿着账本走过来,与自家兄弟站成一排,怒视东院众人。齐氏看到那熟悉的账本,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眼睛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娘!”陈继宗连忙抱稳亲娘。陈孝宗举高账本:“方才她翻来找去,寻的就是这个。”陈廷实看看账本,再联想妻子之前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侄子们说的都是真的,齐氏竟然贪了大哥的老参,耽误了母亲治病?老母亲枯瘦干瘪的病容浮现脑海,荒唐、悔恨种种情绪洪水般席卷而来,陈廷实痛苦地捂住头,干嚎两声,忽然转身,一把将昏迷的妻子从儿子怀中抢过来,左手攥着齐氏的领子,右手高高扬起,微微停滞之后,“啪”的就是一巴掌!妻子看不起他没关系,欺他软弱也没关系,可她万不该欺他的娘!脸上的剧痛让齐氏从昏迷中醒来,她茫茫然睁开眼睛,对上的是自家那个老实懦弱的丈夫。四十岁的女人,容貌依然美丽,发髻散开垂下凌乱青丝。还想再打一巴掌的陈廷实,眼中闪过痛苦,突然改变方向,重重地扇了自己一掌!怪他,怪他没有自知之明!齐氏从他颤抖的手中脱落,趴摔在地上,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她的脸上沾了泥,污泥与鲜血混合在一起,狼狈又惨烈。“娘!”陈继宗扑过来,护在母亲面前,对着竟敢对母亲动手的亲爹大骂:“人家说两句你就信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家人?是不是他们说我偷了银子,你也要打我?”说完,他愤恨地瞪向大房的三兄弟。三兄弟无动于衷。陈廷实更信谁?目光扫过不敢抬头的齐氏,陈廷实跌坐在地,捶胸嚎啕:“娘啊,儿子对不起您!”哭声撕心裂肺,传出很远很远,惹得陈宅附近的街坊们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出门朝这边张望。“行了,先回家,别在外面丢人。”旁观许久的孙氏,终于开口道。陈廷实还是哭,陈继宗抱着快要丢了半条命的母亲,眼泪鼻涕也流了下来,大声嚷嚷着伯父一家仗势欺人:“没天理啊!你们在京城吃香喝辣,这么多年都是我们一家孝敬老太太,结果你们一回来,什么污名都要往我们身上泼!”孙氏漠然地看着他嚎,这天底下的官司,并不是谁会耍赖谁就能赢。她吩咐儿子们:“老大老三,去扶你们二叔起来。”“老四脚程快,你先回去,叫护卫们将家里围住,事情查明之前,一个人一个箱子都不许离开陈家大门。”齐氏贪了那么多,就算陈廷实被她蒙在鼓里,祖宅的那帮下人管事里肯定有齐氏的帮凶,亦或是替她遮掩,亦或是替她销赃。就这点事,不用丈夫出面,她与儿子们也能查清!

第 20 章

石桥镇并不大, 小厮找过来时,陈廷鉴正在镇南积水最深的地方安抚百姓。得知家中出了事,连最稳重的长子也要他在这个节骨眼回去, 陈廷鉴只好对里正道:“这边先交给你了, 我回去一趟。”里正躬身赔笑:“阁老尽管放心, 这种小阵仗,咱们镇上的百姓都见怪不怪了。”陈廷鉴颔首,带上小厮匆匆往家里走, 路上但凡遇见百姓朝他行礼,他都谦恭地回礼,毫无官威。百姓太热情,陈廷鉴耽误了些功夫,等他回到陈宅, 就见自家老三在门口候着。陈廷鉴神色一凛:“出了何事?”陈孝宗眼圈泛红, 将四弟意外拾到齐氏的账本并发现齐氏暗中敛财一事简略道来, 重点是那两支老参。陈廷鉴本来没什么表情, 仿佛并不意外齐氏会行如此勾当,可听到后面, 他攥紧了手。“进去吧。”没看儿子, 陈廷鉴抬首向前, 朝院内走去。主宅的第二进院,正中就是陈家祠堂。关系到老太太的死,孙氏做主将东院一家人都带到了祠堂, 包括他们大房一家, 除了华阳这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妇以及大郎等孙辈, 其他人都在。陈廷鉴一出现, 孙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原本跪在祖宗牌位前低头抽泣的陈廷实则膝行着往外移去,面朝兄长涕泪横流:“大哥,我没用,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咱们老娘!”陈廷鉴先瞧见了他高高肿起的半边脸,皱眉道:“谁打的?”陈廷实哭得睁不开眼睛:“我该打,大哥,你也打我一顿吧!”陈廷鉴呵斥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先起来说话!”兄威、官威一起压下来,陈廷实全身颤抖,拿袖子胡乱抹抹脸,低着头站了起来。陈廷鉴走到孙氏旁边的主位,转身坐下,目光依次扫过泾渭分明的两房人,在披头散发的齐氏、面无表情的四子身上微微停顿后,陈廷鉴再次看向陈廷实:“你的脸,谁打的?”陈廷实不肯说。“他……”“我打的。”就在陈继宗恨恨地抬手指认时,陈敬宗也上前一步,主动认领了这“功劳”。陈廷鉴沉了脸,怒喝道:“身为侄子竟然敢殴打亲叔,还不给我跪下!”陈敬宗回了一声冷笑。反倒是本就站不直的陈廷实扑通跪下了,流泪道:“大哥别怪敬宗,是我害死了娘,我该打!”陈廷鉴:“你害死娘,可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你是长辈,该罚也该我这个做哥哥的罚,他算什么东西?”陈廷实不敢顶嘴,颓废地低下头。陈廷鉴见儿子还站着不动,抬手就是一拍桌子:“你……”“老爷,老夫人,公主来了。”守在祠堂门口的管事瞧见由丫鬟扶着拐进院子的公主,匆忙朝里面通传道。在阁老的威慑下过分安静的祠堂终于响起一些衣料摩挲的声响,乃是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向门外。陈廷鉴更是迅速离座,当先去外面迎接公主。陈敬宗没动,只是侧过身体,视线越过前面高矮不低的家人,落到了踏水而来的华阳身上。此时陈宅大部分的院子里都还积着水,好在水不深,华阳穿着一双尺高的雨屐,不紧不慢地走着。朝云扶着她的手走在左侧,朝月在后面提着她的裙摆。外面多少百姓正在泥泞里奔波,唯独她这个公主,依然姿态万千、贵气十足,就连她脚上的雨屐,也是珍贵的狐皮鞋面、棠木底托。她那双清冷的眼,更是带着天生的倨傲。陈敬宗直直地看着她。华阳只是缓缓行来,谁也没看。“怪臣治家不严,出了丑事,惊扰了公主。”陈廷鉴躬身请罪道。华阳虽然敬重这位公爹,该摆架子的时候还是要摆,淡淡道:“父亲免礼。若只是陈家内宅之事,儿媳不必过来,可二房一家借着您的声名贪污受贿,若证据确凿便是违了国法,我身为皇室公主,不得不替父皇监管。”陈廷鉴双肩垂得更低:“公主所言甚是,臣正要审理此事,请公主上座。”华阳颔首,从公爹婆母身边经过,率先进了祠堂。孙氏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儿媳,她站到丈夫身旁。众人各归各位,华阳对陈廷鉴道:“儿媳不懂如何断案,父亲乃是阁老,您继续审理就是。”陈廷鉴点点头,目光落回站得比竹子还直的四子身上。公主不在,儿子只是他的儿子,他该罚就罚,可公主在此,他再坚持让儿子跪下,公主面上也无光。陈廷鉴改口问:“账本在哪?”孙氏一直收着,马上递与他。陈廷鉴翻看一遍,问儿子:“这个账本,你从何得来?”这种废话,陈敬宗懒得回答。陈伯宗恭声替父亲解释了经过。状元郎声音清朗又低沉内敛,称呼上依然保留着对叔婶的敬重,本就是容貌俊朗之人,又如此端方持重,很难不令人欣赏。华阳幽幽地多看了两眼,因为兄弟俩站得太近,她的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了陈敬宗。陈敬宗将面对老头子的不屑投了过来。华阳:……陈廷鉴再问齐氏:“弟妹,你可承认这账本是你所有?”齐氏长发凌乱,只露出半张满是泥污的脸,就在她在心里盘算是否还有转机的时候,陈廷鉴冷声道:“不是你的,弟妹大可否认,可就算你否认了,我也会派人按照里面的账目分别去与所涉之人一一对质,包括那两颗老参,既能卖出去,就一定能找到买主。”齐氏心底那一点点奢望,顿时被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她一副任杀任剐的死人样,陈廷实悔恨交加,哭道:“大哥还审什么,都是她做的,您按照律法处置就是!还有我,我也有罪,我错信毒妇害死了娘,您连我一起罚吧!”陈廷鉴:“总要她认罪才成。”这时,派去搜查东院的护卫们抬着一个箱笼回来了,摆到祠堂中间。护卫首领道:“老爷,这箱笼是从齐氏的小库房搜到的,上面挂了锁,问过那边的丫鬟,说是钥匙在齐氏手里,只有她能打开此箱。”陈廷实一听,立即扑到齐氏身上,不顾众目睽睽都在看着,强行从齐氏贴身的领口抓出一个红绳。有人喜欢戴玉佛,有人喜欢戴玉观音,齐氏佩戴的却是一把铜钥匙!“我根本不知道她有这个箱笼,第一次看见她戴这钥匙,她跟我说是从寺里抽到的有缘物,大师开过光的,我竟然也信了她!”攥着那把钥匙,陈廷实又是哭又是笑,充满了对自己的嘲讽。护卫首领接过钥匙,打开箱笼。罗玉燕实在好奇,一边扶着肚子一边跟着丈夫往前面走了几步,探头一瞧,顿时被里面的金银翡翠以及一叠银票晃了眼睛!银票上有钱庄标记,翡翠等器物也能分别与账本上的某些条目对上。如此,齐氏私自收受贿赂的罪名已经落实!陈廷鉴不用再给二弟任何面子,沉着脸吩咐护卫:“将东院所有管事下人押到柴房,伯宗,你去审问他们,势必查出齐氏所有同党。”陈伯宗之前在京城大理寺当差,由他审问再合适不过。陈伯宗离开后,陈廷鉴看向跪在面前不停请罪的亲弟弟,眼眶一红,忽然离席,撩起衣摆,对着他跪了下去。陈廷实呆住了!陈孝宗更是冲过去要扶起亲爹。陈廷鉴挥开他的手,也不许其他人来扶,只看着亲弟弟落下泪来:“咱们父亲走得早,都说长兄如父,我却只管自己读书,对你关心不够。待我离乡为官,整整三十年,更是将母亲完全托付给你照顾。二弟,论对母亲尽孝,我远不如你,但凡我能多照顾母亲一二,母亲都不至于……”“大哥,你别这么说,都怪我当年被她的姿色迷惑,不顾娘的反对也非要娶她进门,她就是个祸害啊!”陈廷实抱住失声哽咽的兄长,不敢再怪罪自己,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到了齐氏身上!仿佛已经认命的齐氏,听素来只会讨好她的窝囊丈夫竟然说出这种话,突地笑了,由低笑渐渐变成大笑,笑到眼角流泪:“被我的姿色所迷?好,我是靠美色嫁了你,可你没占便宜吗,我是没给你睡还是没给你生儿子?说的好像你娶我多委屈似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亲哥哥考状元当大官,你只会埋头种地,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若不是图你们陈家有人做官,我能看上你?”先前陈廷鉴兄弟俩抱头痛哭还算一场手足情深的美谈,齐氏这一开骂,祠堂里的气氛顿时大变。孙氏朝丫鬟使眼色。两个丫鬟冲过去,用破布巾子塞住齐氏的嘴。齐氏呜呜反抗,绝望地看向她唯一的儿子陈继宗。齐氏行事谨慎,收了别人两万多两的孝敬,硬是连亲儿子都瞒住了,只因她知道儿子纨绔,容易为财惹出是非。如今大房要治她的罪,齐氏终于怕了,怕自己再也活不成。陈继宗从小就跟娘亲,他知道母亲贪污一事再也无法狡辩,这会儿哭着爬到陈廷鉴身边,连连磕头:“伯父,我娘千不该万不该起贪心,更不该换了祖母的人参,她有罪,您动什么家法都行,只求您别报官,求您看在侄儿的份上给我娘留一点脸面吧!”陈廷实唾了儿子一口:“她有什么脸面,她害死了你祖母,你居然还袒护她!”陈廷鉴扶着陈廷实站了起来,看着这个侄子道:“她若犯了别的错,我可以不追究,可她收受贿赂触犯律法在先,不孝你祖母在后,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轻饶。”说完,陈廷鉴转向依然稳稳坐在椅子上的华阳,拱手道:“公主明鉴,待臣查清齐氏所有同党,臣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皇上,一切罪名请皇上定夺。”本来断了希望的陈继宗,听此眼睛一亮,跪着就要往华阳这边爬:“公主,求求你……”陈敬宗直接提起他的衣领,冷脸甩给护卫:“带走!”这种货色,连去污她的眼睛耳朵都没有资格。护卫押着陈继宗、齐氏走了。祠堂清静下来,华阳神色稍缓,离席朝陈廷鉴回了一礼,道:“父亲秉公行事,儿媳钦佩,您放心,儿媳也会修书一封给父皇,向父皇澄清齐氏贪污与您无关,全是她胆大包天擅自行事,父皇英明,定能体谅您的无奈与不易。”父皇好色归好色,待贤臣向来宽厚,不但不会迁怒公爹,或许还会夸赞公爹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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