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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告御状的时候, 湘王也没有闲着,在吴润带着囚徒们离开陵州当日,湘王召集两个谋士, 由谋士们咬文嚼字引经据典, 他亲手写下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请罪折子。这是为无意调戏了华阳请罪。待百姓们蜂拥着去宁园告他的状, 眼瞅着华阳派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湘王赶紧又叫来谋士,写了第二封替自己分辩的折子, 他也不傻,承认了一些“小罪”,譬如王府佃户无意间占用了百姓的田地,再把那些掳夺民女、杀害百姓的大罪一一否定。他这两封,只比华阳的两封信晚到了半日。景顺帝却不可能再放过湘王。诸藩王宗亲本就是分布在本朝各地的一只只肥硕的蠹虫, 共占用了全国近一成的耕地, 这还是登记在册的, 他们私底下又侵占了百姓多少田地,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藩王的耕地不用缴税,与此同时, 他们每年还能从朝廷拿到一大笔食俸, 朝廷在百姓手里收上来的钱税, 光养活这些藩王宗亲都快养不起了!如果可以随心所欲,景顺帝恨不得把所有藩王都撤了,所有王府私产都充公!不能撤, 他便忍, 藩王犯些小错, 他为了彰显帝王对宗亲的仁慈, 还可以忍。然而这次, 湘王都要把手伸到女儿身上了,他再忍,便是彻底将皇帝的威严丢到藩王宗亲脚下,随便他们踩!两位钦差出发前,景顺帝只交待了一句话,让他们秉公行事。钦差们快马加鞭,于四月初九抵达陵州城,进城第一件事,先去宁园拜见华阳公主。陈敬宗人在卫所,华阳换了一套明黄色的衣裙,在两个大丫鬟、侍卫统领周吉以及早半个时辰归来的吴润的陪伴下,召见了两位钦差。当钦差们自报了姓名,华阳才知道,这二人竟然就是上辈子来查湘王的那二位,一个是公爹的故交石尧,一个是与公爹不太对付的郑洪。华阳钦佩公爹自不必说,但她也不至于把公爹的政敌都当坏人看,譬如眼前的郑洪,上辈子他也认同公爹揭发湘王的那十三条罪名,只是坚持湘王没有造反之心罢了。湘王确实没想造反,他举“讼冤之纛”乃是自己犯蠢,所以石尧告他要谋反也不算是冤枉。归根结底,两位钦差都没错,错的只有湘王一个。请过安后,郑洪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方长匣,石尧取出一卷明黄圣旨,对华阳道:“公主,皇上有旨意。”华阳这才离席,跪下听旨。圣旨上景顺帝主要说了三件事。先是安抚女儿的委屈,再是褒奖了女儿为民伸冤的仁义之心,最后,景顺帝特赐女儿一条打王鞭,上至藩王下至臣民,凡有冒犯不敬女儿、残害百姓者,女儿都可以鞭笞之。打王鞭意义非凡,景顺帝希望女儿慎重用之,倘若被证明冤打的次数超过三次,帝王将收回此鞭。虽然景顺帝给女儿定下了使用条件,但这还是本朝帝王第一次赐下打王鞭,足见华阳圣宠之盛。这条“打王鞭”赐的也很应景,谁让华阳确实被一位藩王调戏了,又用鞭子打了他?景顺帝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天下百姓,他的公主打得好,他做父皇的完全支持!“儿臣叩谢父皇恩典。”华阳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即便她这辈子可能都用不上几次。双手接过盛放打王鞭的长匣,华阳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郑洪神色肃重:“公主,臣等还要去湘王府查案,不便久留,这就告退了。”华阳:“去吧,大人们尽管秉公审理,不要因为是我告的湘王便冤判他什么,也不要因为他是藩王便叫百姓蒙冤。”“公主英明,臣等必谨记在心。”吴润去送两位钦差。华阳吩咐周吉:“派人去湘王府那边瞧瞧,若有异动,随时来报。”周吉领命而去。华阳这才将长匣放在桌子上,打开。前朝也有帝王赏赐贤臣打王鞭的例子,名为鞭,实为锏,是一种长而无刃的四棱兵器,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也颇有份量,需陈敬宗、周吉那等英武男儿才能运用自如。父皇肯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赐给她的打王鞭是条牛筋制成的皮鞭,赤金龙首把,鞭长约七尺。华阳试着甩了甩,还算顺手。朝云笑道:“公主若早得了这条打王鞭,那日真该亲手打湘王几鞭子。”华阳:“他不配。”她喜欢这条鞭子,也不是什么人想挨她的鞭子都能挨到的。“收起来吧。”.快黄昏时,周吉来复命,说他派出去的人在湘王府外盯了半日,暂且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华阳想起上辈子看到的卷宗,那时候,钦差们还没抵达陵州城,湘王就把“讼冤之纛”高高升起来了,满城百姓皆可见。这辈子湘王怎么不举了呢?无非是看人下菜碟罢了,公爹告他,一个臣一个王,湘王就敢喊冤,轮到华阳,湘王便不敢胡乱逞强。而且,这次湘王世子与二十多个侍卫都先一步被带去了京城,交给锦衣卫审理了,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他们能把湘王哪天喝了几碗酒都查出来,湘王大概自知罪无可辩,认命了。少了“造反”一事,公爹“诬告亲藩”的罪名也就彻底根除了。华阳心情很好。她做了这么多,既是为了让陈家众人有个好下场,也是为了让弟弟在青史上留下个贤名。“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可都同情功臣诟病君王的词。在华阳看来,弟弟那么对待陈家,除了给自己招致骂名,根本没有任何好处。或许弟弟是为了把曾经被公爹握在手中的权力收回到自己手里,可公爹人都死了,他留给弟弟的也都是值得重用的能臣,是跟着公爹一起辅佐弟弟开创几年中兴之治的栋梁之才,公爹活着他们或许以公爹为马首是瞻,公爹一死,弟弟又亲政了,施展手段,这些人自然而然会听弟弟的话,何必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把公爹一党都铲除了?华阳很珍惜那几年的国泰民安,中兴是公爹的改革带来的,那些利用弟弟年轻气盛而在旁支持怂恿的臣子连公爹的改革都要废除,无非是想继续走贪官那条路,聚敛民脂民膏归为己用。华阳没有野心,娘家夫家分别是她的小家,天下则是她这个公主的大家。她唯一所图,便是家和万事兴。陈敬宗跨进栖凤殿,就见华阳舒舒服服地靠在摇椅上,惬意地闭着眼睛,在树荫下轻轻地荡着。她的头上插了一朵粉嫩嫩的牡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首饰。灿烂的夕阳从西边洒落,只爬上了她红色的裙摆。示意朝云、朝月退下,陈敬宗缓步走到近前。那牡丹的花瓣娇嫩粉润,堪称完美,可她白里透粉的美人面,比牡丹更诱人。摇椅旁边有把小凳子,可能是丫鬟们坐在这边陪她说话来着。陈敬宗坐到小凳子上,胳膊肘撑着膝盖,上半身微微前倾,目光逐渐从她的眉眼往下移动。她肌肤胜雪,偏嘴唇红得似火,湿润润的。陈敬宗移开视线,他也不想天天被她嫌弃,可她长成这样,哪个男人忍得住不去惦记。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孩子见了她,也没有几个不会出神。华阳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陈敬宗坐在旁边的身影,他歪着脑袋,对着她身后的树干不知在想什么。“回来了?”这把摇椅晃起来很舒服,华阳便继续懒懒地晃着,与他说话。陈敬宗重新看过来,道:“两位钦差把项宝山、王飞虎、林彦也叫去了。”华阳一点都不意外:“看他们把卫所糟蹋成那样,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官,一个是湘王的女婿,一个是项宝山的妹婿,还有一个大肚肥肠的。”陈敬宗笑:“先不提项宝山、林彦,只说王飞虎,你总不能因为他长得胖就怀疑他不是好人。”华阳嗔了他一眼:“谁说我以貌取人了?他有没有请你喝花酒,有没有凑份子贿赂你?”陈敬宗:“敢情你都记账了,若我那天听他们的喝了花酒,你会如何?”华阳笑道:“那我就抽你几鞭子,正好父皇今日新赏了我一条打王鞭。”陈敬宗才知道此事,叫朝云拿鞭子出来。那是御赐公主的,驸马爷说话不管用,朝云请示地看向主子。华阳点点头。朝云这才去取了打王鞭来。陈敬宗一看鞭子才七尺来长,秀秀气气的,登时歇了试手的心思,把玩片刻雕刻龙头的鞭把,他问华阳:“鞭子是好鞭,会用吗?”华阳:“这还不简单?”别的兵器需要练习,鞭子太简单了,甩甩就是。陈敬宗就把她从摇椅里面拉了出来,让她拿鞭子甩树。华阳心疼树:“好好的我打它做什么。”能种在栖凤殿里的树,又名贵又秀雅,凡是漂亮的东西,华阳都舍不得糟蹋。陈敬宗挑眉:“那就打我?”华阳笑了,一手握着鞭把,一手顺着鞭子,围着陈敬宗转起圈来,似是琢磨着打哪里合适。最后,她朝陈敬宗的屁./股轻轻来了一下。陈敬宗:“你若这么去打湘王,他还以为你在跟他玩什么花样。”华阳被他恶心到了,走到院子一角,气呼呼地对着摆在那里的大水缸来了一鞭子。皮鞭击中水缸,迅速反弹。在鞭子打到华阳之前,被陈敬宗及时攥住。华阳呆呆地看着陈敬宗手中的鞭子。陈敬宗:“还简单吗?”华阳抿唇。陈敬宗没再嘲笑她,把鞭子塞给她,开始指点她如何打鞭子。华阳津津有味地学了一刻钟,然后这边胳膊就酸了,手心也被那些力道反震得微微泛红。学鞭子就此结束,夫妻俩去堂屋洗手用饭。入夜之后,华阳沐浴过来,发现陈敬宗一身中衣靠在榻上,手里拿着那条鞭子。“怎么又翻出来了?”华阳疑惑地问,放在普通之家,这种御赐之物都要好好地敬起来,华阳也没打算太轻视了。陈敬宗看看她,再垂眸,过了会儿,他把鞭子放回去了。华阳觉得他奇奇怪怪的。过了两刻钟,陈敬宗扣紧华阳的两条腕子,在她耳边道:“其实有时候,鞭子还能当绳子用。”华阳:……她咬牙:“你敢!”陈敬宗亲亲她潮红的脸:“现在自然是不敢,等你以后愿意了再说。”
第 55 章
自打两位钦差到了陵州城, 陵州城外的百姓们好像要提前过年了似的,一波一波地往城里赶。钦差们借用了知府衙门,审完湘王再审王府的管事、侍卫、小厮、丫鬟, 湘王嘴硬不肯认罪, 自有助纣为虐的下人们的口供作为佐证, 再加上湘王世子还在锦衣卫手里,湘王的嘴只硬了一天一夜,从第二天开始, 在大量人证物证的重压下,湘王便什么都肯招了。只是他犯下的罪恶太多,钦差们一桩一桩的核实,竟也足足审了四天四夜。四月十四这日上午,石尧、郑洪终于走出知府衙门, 来宁园拜见公主。短短几日不见, 华阳发现这二位都憔悴了, 眼周泛黑, 足以证明他们曾经熬夜审案。“大人们辛苦了,坐下说吧。”小丫鬟也端上了茶水。石尧、郑洪行礼道谢, 落座后, 石尧先道:“禀公主, 您状告湘王的十七条罪状,湘王及其党羽都已认罪,臣等已经将卷宗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递呈皇上裁决, 一去一回, 约莫十日左右便能知晓结果。”华阳不见喜色, 反而一脸惋惜:“湘王是我王叔, 今日落到这般地步, 我又于心何忍。”郑洪直言劝道:“公主不必难过,湘王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致使陵州一带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既违背了太./祖爷当初分封藩王的祖训,也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一片隆恩,于皇族宗室于黎明百姓都是罪人,无论皇上如何责罚,都是其罪有应得。”石尧:“郑大人说得对,还请公主爱惜身体,莫要为此烦扰。”华阳叹道:“也罢,不过稚子无辜,若王府里还有幼龄宗亲,大人们当吩咐侍卫周全照顾,直到父皇的旨意抵达。”两位钦差同时离席,拱手道:“公主慈悲,实乃宗亲、百姓之福。”华阳浅浅一笑,嘱咐他们回驿馆好好休息。吴润送钦差们出去,华阳也不用再端着公主的架子,带着丫鬟们回了栖凤殿。朝云喜气洋洋:“既然湘王已经认罪,皇上肯定轻饶不了他,终于尘埃落定,公主也可以好好地庆生了。”华阳兴致寥寥:“年年都过生辰,无非就那些花样,早腻味了。”朝月:“公主,这可是您出嫁后的第二个生辰,去年赶上陈老太太下葬,咱们又刚到镇上不久,那次基本上就是敷衍过去了,今年咱们可要办得隆重些。”华阳摇了摇头:“不可,湘王毕竟是我王叔,他们全府正等待发落旨意,咱们这边却载歌载舞,难免有幸灾乐祸之意,就算咱们心里这么想,也不能落人口舌。”“啊,难道今年又要敷衍过去?”华阳本也没期待什么,自然也不会失望,生辰只是小事,湘王要定罪了,朝廷少了一只大蠹虫,光这一件事,都足够她高兴一整年。朝云、朝月却替公主抱不平,公主还未出嫁时,哪年生辰皇上、娘娘都要张罗一番,办得热闹又喜庆,哪能一出宫就冷清下来?傍晚陈敬宗回来,朝月在栖凤殿外拦住他,悄悄问:“驸马可知四日后是什么日子?”陈敬宗不知道才是怪。去年她生辰之前,母亲专门把他叫过去,塞了他一块儿羊脂玉的麒麟玉佩,可以拆分成两枚,一麒一麟。据母亲说,这是外祖母送她的陪嫁,她没舍得跟老头子分了,特意留着当传家宝呢,等着传给儿子儿媳妇。只是儿子生得多,一份传家宝不够分,母亲又改变主意决定自己留着了。可没想到小儿子福气大娶了个公主儿媳回来,公主什么宝贝没见过,儿子送什么生辰礼物难显出心意,干脆就把传家宝送给他,再让他作为第一次的生辰礼物送给公主,以示郑重。既然母亲都替他考虑清楚了,陈敬宗也想不出比这对儿玉佩更好的生辰礼物,去年四月十八的早上,他便把玉佩送了她。结果呢,金枝玉叶的公主一点都不稀罕,也不管玉佩是不是能分成两块儿,看两眼,淡淡道声谢,便让丫鬟们收进了箱笼。今年,三月底的那次休沐日,因为出了湘王的事,他们夫妻以及大哥大嫂都没有回祖宅,隔了几日,母亲竟然还派了一个丫鬟过来,为的就是提醒他别忘了她又要过生辰了,礼物得提前预备起来!这究竟是他娶媳妇,还是母亲娶媳妇?此时面对朝月的提问,陈敬宗思索片刻,道:“公主该生辰了。”朝月眼中露出笑来,驸马爷虽然粗犷,可他记得公主的生辰,就还算是个好驸马。“公主无意大办,驸马可有什么想法?去年公主就没能好好庆生,今年怎么都该热闹一下了,哪怕只是在宁园里面呢。”陈敬宗:“是该如此,不过我粗人一个,也不知道公主的喜好,你们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这事就交给你们吧,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提前告诉我。”朝月:“那怎么行,您才是现在公主身边最亲的人,这事必须您定主意,我们筹备得再好,公主都只是看个过场,心里没什么可高兴的。”陈敬宗:……他连礼物都没想好要送什么,还让他琢磨怎么为她庆生?陈敬宗很想拒绝,可想到去年她刚抵达陈家祖宅时瘦巴巴哀怨怨的可怜样,只好同意了。晚上上了床,他搂着华阳问:“是不是该生辰了?”华阳挑眉:“朝云她们告诉你的?”陈敬宗:“就不能是我自己记的?”华阳:“行,就当你记得,不过时机不对,你们不要瞎折腾,我也没心情听戏听曲。”陈敬宗早把戏班子排除了,这时候宁园传出戏腔声,百姓们还以为他们夫妻多盼着湘王倒霉似的。“你出宫前,生辰都是怎么过的?”陈敬宗问,希望能得到些经验。华阳想了想,道:“都是父皇母后叫人筹办的,或是宴请京城贵女们进宫参加牡丹花宴,或是夜里举办一场花灯会,或是叫戏班子排几场戏,有一年宫里放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烟花……”陈敬宗:“怪不得你这么金贵,原来真是银子养出来的。”华阳狠狠拧了他一下。陈敬宗:“我就是想帮你操办,我也没有那么多银子,除非学项宝山他们去贪,然后再被老头子打成残废,亦或是被你大义灭亲。”华阳:“我也没让你操办啊,你不要听朝云她们起哄。”陈敬宗:“那生辰礼还要不要?”华阳斜他一眼:“怎么,你不想送?”去年她好歹亲手绣了一条帕子为他庆生,今年陈敬宗要是敢不送她礼物,流云殿可空着呢!她可以不收陈敬宗的礼,可以不喜欢,但陈敬宗自己不想送,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陈敬宗反问道:“你可记得去年四月我送了你什么?”华阳一怔。她是去年四月二十四夜里重生的,而四月十八的事,相当于是上辈子,与现在隔了七八年。她试着回忆。陈敬宗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将手从她脖子下面抽./出来,躺到一旁道:“看看,送你礼物又有什么用,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华阳回他一声冷笑:“能被我忘记的,只能说明你送的礼物并未用心,毫不稀奇。”陈敬宗:“那是自然,我一个寒门子弟,全部私房钱就几两银子,能送你什么稀世珍宝。”论阴阳怪气,华阳自认不如他,索性坐起来,喊今晚守夜的朝月。陈敬宗兀自躺着。今晚是华阳的休息日,内室早把灯熄了。朝月提着灯匆匆而入:“公主,怎么了?要点灯吗?”华阳:“点上吧,再把去年驸马送我的生辰礼找出来,我要看。”朝月想了想,道:“公主稍等,我这就去库房。”公主来陵州时就带了十几个箱笼,去年皇上又赏了几次,那些平时用不上的,就都放到库房去了。朝月离开后,陈敬宗发出一声嗤笑:“你送我的帕子,我可没放那么远。”华阳:“你放哪了?”陈敬宗:“在祖宅的时候放东厢房,我在那边沐浴,想看的时候随时能翻出来。搬到这边后,我放在流云殿的书房了,那里我几乎每天也都会用。”华阳:“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普天之下,我只送过你这个外男手帕,就连父皇,也只有我初学女红时送过他几次。”陈伯宗、陈孝宗的墨宝流落到市井间可价值百金,她的帕子若流传出去,千金也难买一条。陈敬宗:……他不说话,人往她这边挪了挪,伸手要把她搂回怀里。华阳拍开他的手。陈敬宗知道她在气头上,没再动。过了一刻钟左右,朝月回来了,点上灯,看看垂挂帷幔的拔步床,她忽然不知道要如何把匣子送进去,毕竟,驸马还躺着呢。这时,华阳踹了陈敬宗一脚:“你去拿。”陈敬宗站了起来,理理中衣,出去拿了匣子。朝月低头告退。陈敬宗把匣子递到华阳面前,主动帮她打开。华阳垂眸,看到一枚羊脂玉佩。同样是羊脂玉,也分上中下三品,陈敬宗的这枚,算是下品,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才怪。在她开口嫌弃之前,陈敬宗解释道:“是我外祖母给母亲的陪嫁,都是小户人家,于他们而言这已经是宝物了,而且此物重在寓意。”说完,他坐下来,取出玉佩,略施巧劲儿便顺利分成两枚,看着华阳道:“两只麒麟,一公一母,寓意还用我说吗?”华阳:……明明是用作男女定情信物的东西,从他嘴里出来就变成一公一母了。她笃定道:“你当时肯定没对我说这些。”陈敬宗:“你收到玉佩,看了一眼就丢给丫鬟了,让我怎么开口?”华阳:“那也是你邋里邋遢先遭了我的嫌弃,我才如此待你。”陈敬宗无法反驳,摸了摸手里的玉佩,他抬起头,再次探究地看着她:“那时候你确实很嫌弃我,后来怎么突然不嫌弃了?”他记得很清楚,变化发生在一个至今仍然会让他偶尔暗暗回味的晚上。华阳与他顶了这么久,终于在此刻矮了气势,别开眼道:“我现在也嫌弃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陈敬宗:“骗谁呢,你真嫌弃我的时候,我看你一眼都是冒犯,如今我稍微慢点,你都……”华阳一巴掌捂了过来!陈敬宗笑着收下这次投怀送抱,顺势将人压到床上。“不说了,今年保证送你一个终身难忘的礼。”
第 56 章
华阳想象不出陈敬宗能送她什么“终身难忘”的礼物。首先他没银子, 有银子也比不过父皇去,小时候宫里那场专门为她而放的烟花如今都模糊了,只剩下对这件事的记忆。再者, 陈敬宗是个习武的粗人, 他作不出精才绝艳的诗词、流芳百世的字画, 也想不出什么文雅别致的点子。除了武艺,他最擅长的就是不正经,华阳相信他能想出一份不正经到让她终身难忘的礼物, 可陈敬宗真来这套,她绝对会拿鞭子抽他。两日流水般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七,华阳生辰的前一日。早上,陈敬宗出发去卫所前, 对华阳道:“傍晚回来, 我亲手给你做碗长寿面。”华阳:……她忽然想到, 难忘也分好几种, 如果陈敬宗送她一样最寒酸的生辰礼物,她大概也会记一辈子。不光她嫌弃, 朝云、朝月也都对驸马爷充满了失望, 如果说驸马爷除了长寿面还有其他惊喜, 可也没见吩咐她们悄悄预备啊。待到黄昏,陈敬宗回府后,换过衣裳果然直奔厨房。想着这碗面就是她的礼物了, 华阳满脸嫌弃地来厨房监工。主管厨房的冯公公以及小太监们都被陈敬宗赶出去了, 宽宽敞敞的厨房里现在就他们夫妻两个, 一个卷起袖子在里面和面, 一个让丫鬟将摇椅摆在门口, 舒舒服服地看着。夕阳从窗外洒进来,照亮陈敬宗半张英俊的侧脸,他垂着眼睫,揉面的神情专注又认真,堪比文人作画。华阳想,这样的皮囊,但凡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不说考状元吧,拿个探花也没问题。切面条的时候,陈敬宗一把菜刀也使得灵活流畅,每根面都是差不多的叶梗粗细。华阳确实喜欢吃细面,就是不知他是观察出来的,还是故意朝她显摆刀工。等陈敬宗要生火了,华阳不想沾染油烟,回了内室。吃面的话,揉面最费功夫,面条一切好,剩下的就快了。一刻钟后,陈敬宗端着一个托盘来了堂屋,托盘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长寿面,铺了牛肉片、火腿、香菇与煎得边缘微微焦黄的荷包蛋。“古往今来,亲手给公主做面的驸马你大概是独一份。”华阳坐到桌边,欣赏完长寿面的色相,对陈敬宗道。陈敬宗大言不惭:“礼轻情意重,你我夫妻,以后还要一起过几十年,何必年年都弄那些虚的。”华阳哼了声,已经想到今年要送他什么礼物了,他会做面,她就送他一幅墨宝,上书“天下第一厚颜驸马”。嫌弃归嫌弃,陈敬宗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面条纤细又劲道,陈敬宗给她盛的份量也刚刚好。喝了两勺汤,华阳放下筷子,漱口。这时,天色也暗淡了下来。华阳看看窗外,说是对这个生辰没有期待,可往年在宫里庆生的时候多热闹啊,都是从前一晚就开始准备起来的,今晚就要这么冷冷淡淡地结束了,难免还是流露出一丝怅然。陈敬宗忽然问:“你去桃花山穿的那套衣裙,还在吗?”华阳:“问这个做何?”陈敬宗:“等会儿带你出城,穿得太富贵不方便。”他语气如常,华阳却是眼睛一亮,燃起兴致问:“出城去哪?”陈敬宗:“到了你自然知晓,赶紧叫她们进来服侍你打扮,耽搁久了,城门该关了。”华阳便叫他去堂屋等着。陈敬宗出门前,漫不经心地道:“还是梳少女头吧,我可不想跟一个有夫之妇夜半私会。”华阳:……他出去没多久,朝云、朝月进来了。当初华阳并没有把握一次就能让湘王上钩,所以一共预备了四套细布衣裙,那套粉色的已经赏了小丫鬟,这次,华阳选了一件海棠色的妆花褙子,下面搭配白色长裙。换好衣裳,朝云服侍她梳头,喜滋滋地道:“驸马这份惊喜藏得够深的,连我们都没有打声招呼。”华阳:“话别说的太早,未必是惊喜。”朝月笑道:“不能,驸马若敢在您生辰的时候胡来,那是皮痒想挨您的鞭子呢。”说笑间,朝云仔仔细细帮公主插好一朵小巧精致的粉牡丹绢花。“看背影,公主就像民间的小家碧玉。”“可一看到前面,原来这小家碧玉竟然倾国倾城。”内室传来两个丫鬟的笑言调侃,陈敬宗放下茶碗,目光落到了帘子上。又等了一会儿,主仆的脚步声过来了,朝云在前挑开门帘,华阳微微垂眸,跨了出来。陈敬宗看着她灯下牡丹般的姿容,心里还是感激老头子的。没有老头子这样的爹,他确实娶不到这样的公主。“走吧,东侧门那边备了马车。”陈敬宗起身道。华阳:“预备帷帽了吗?”陈敬宗:“嗯。”华阳便放心地跟在他身边。到了东侧门,陈敬宗对两个丫鬟道:“我们明晚饭后回来,若有人登门,你们随机应变。”朝云、朝月都担忧地看向主子,公主长这么大,还没有单独在外面过过夜,万一遇到什么危险,驸马可有安排足够的侍卫?大事上华阳还是相信陈敬宗的,叫她们只管看好园子。这个时间左右街坊基本都准备休息了,街上一个人影也没,陈敬宗将华阳抱上马车,他自己做车夫。华阳坐在车内,透过帘缝看看外面安静昏黑的街巷,这感觉有些不安,又十分新鲜。陈敬宗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城门前,马上就要到关城门了,这时若有人进出,守城侍卫该检查的更仔细才是,不过,陈敬宗早跟守城侍卫们都混熟了,两排侍卫见是驸马爷,问都没问,直接放行,倒叫坐在里面的华阳白白紧张了一回。城内还有些灯光,城外只有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的黑暗。华阳的不安渐渐超过新鲜,再加上陈敬宗的马车赶得有些快,她不得不扶稳车厢,小声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陈敬宗笑:“拿去卖钱,怕不怕?”华阳:“你再胡说,我回去了。”陈敬宗:“自己走回去?也不怕被孤魂野鬼缠身。”华阳:……什么生辰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平时没有人敢拿鬼怪吓唬华阳,华阳便也是此刻才知道,她还是怕这些的,唯一不怕的那次,也是给了陈敬宗这混账!马车继续快速前进,陈敬宗越不说话,华阳就越慌,只觉得两边窗帘晃晃荡荡都是有鬼魂在作祟。她实在受不了了,弯着腰来到车门前,打开。车前挂了两盏灯笼,摇摇晃晃的发出两团光亮,也就能笼罩马车前面十来步的地方。“怕了?”陈敬宗回头问。华阳瞪他。陈敬宗笑着拍拍自己的腿。华阳犹豫一会儿,还是坐了过去。其实她在女子里面都算高一些的了,可架不住陈敬宗身高九尺,人又健硕强壮,一手拿鞭子,一手搂住她,便像搂着一个孩子。华阳怕路上遇到人,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他怀里。陈敬宗低头闻闻她的发香,揶揄道:“你也不怕我万一失手,把你丢下去。”华阳:“你真敢摔了我,我叫人把你从城门上推下去。”陈敬宗笑:“敢是敢,舍不得罢了。”华阳刚觉得他总算说了句人话,就听他补充道:“真摔伤了骨头,一养半年,我找谁睡觉去?”华阳:……有陈敬宗在,连带着他这张嘴,华阳早把什么孤魂野鬼抛到脑后了,一会儿跟他斗斗嘴,一会儿抓他拧他。吵吵闹闹间,马车沿着土路绕了不知多少个弯,忽然来到一片视野开阔之处。左边是一座雄伟连绵的山峦影子,右边是一片倒映着星光的粼粼湖水。陈敬宗放慢车速,解释道:“山叫凤凰山,湖叫长湖。”华阳:“白天来风景或许不错,晚上看,怪吓人的。”陈敬宗:“晚上自然也有晚上的好。”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停在岸上,水边竟然还停着一艘游船。“驸马?”船头探出一个黑影,低声试探道。陈敬宗应了声,富贵确认是主子,忙去里面提了一盏灯笼,跳下船来迎接主子们。该预备的东西都在游船里面,陈敬宗将马车交给富贵,抱着华阳上了船。游船里面有床有桌有椅,几盏铜灯灯光辉映,显出几分温馨来。陈敬宗将华阳放到床上:“你先坐会儿,我把船划到湖心去。”华阳点点头。陈敬宗出去了,很快,船身一震,缓缓地朝前开去。华阳好奇地打量四周,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还有一个食盒。床上铺着缎面的寝具,应该都是新的,这里大概也是今晚她与陈敬宗过夜之处。华阳走到洗漱架前,崭新的铜盆里装了半盆清凌凌的水。她打湿巾子,擦了擦脸,路上肯定落了些灰尘。简单地收拾过后,华阳走出船舱。船尾挂着一盏灯,陈敬宗修长的身影站在一旁,不缓不急地撑着竹篙。四月中旬的陵州,白天有些热了,晚上刚刚好,湖面也无风,不用担心受寒。周围一片幽静,只有细碎的流水声。华阳坐在一块儿提前铺好的地毡上,一会儿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看远处的湖水。“宁园也有湖,为何非要跑到外面来?”她问。陈敬宗:“自然是为了做在宁园不能做的事。”华阳总觉得这话有些不正经的意味,可若是指睡觉,在宁园照样可以睡的。当船来到这一带的湖心,陈敬宗放下船锚,牵着华阳去了船头。华阳这才发现,船头竟然摆了几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烟花。“都是陵州城最好的烟花,跟皇宫的没法比,不过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私房钱,也算我尽心了。”陈敬宗拿出一捆烟花,对华阳道。华阳笑了。陈敬宗还预备了一张藤椅。华阳就靠上去,盖好薄毯,悠哉悠哉地看陈敬宗为她放烟花。皇宫里的烟花她早看腻了,水面上的烟花还是第一次。只有陈敬宗一个人动手,烟花只能一朵一朵地在夜空绽开,可每一朵都成了辽阔夜空中独一份的璀璨。陈敬宗放了多久,华阳就看了多久,因为躺着,倒也不会累到脖子。等最后一朵放完,华阳的眼皮也快要抬不起来了。陈敬宗将她抱回船篷,一手搂着昏昏欲睡的她,一手帮她宽衣。钻进被窝后,华阳就要睡了。陈敬宗贴过来,在她耳边问:“喜欢吗?”华阳含糊地嗯了声。陈敬宗就亲亲她的耳垂:“睡吧,明天还有更好的。”
第 57 章
这个时节还没有蚊虫, 湖面微风缕缕,船随波动,悠悠荡荡的, 让华阳睡了一场好觉。被陈敬宗弄醒时, 华阳发现船篷里还一片漆黑, 她拨开旁边的窗幔,外面也是黑的。大概还是黎明。可被窝里的陈敬宗,已然精神得像一头吃饱喝足准备干活儿的蛮牛。想到昨晚的烟花, 华阳随他去了。直到陈敬宗来亲她的唇,华阳才别开脸。除非刚漱过口,她都不怎么喜欢跟他这样,当然,这事换个君子如玉的驸马也不行。“醒了?”陈敬宗也没有来追, 只亲了亲她的脸颊。华阳嗯了声, 想起一事:“你预备那个了?”陈敬宗:“昨晚睡前泡上的, 总不能让富贵干这个。”华阳放心了。就在她等待陈敬宗继续时, 陈敬宗竟掀开被子下了地,一边穿衣一边道:“既然醒了, 那就起来吧, 简单吃点东西, 我带你去爬山。”华阳:……她裹着被子往里面一翻:“要爬你自己去爬,天还黑着,我可没那份雅兴。”陈敬宗残留几分暗哑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你这公主, 有雅兴摸黑贪色, 就没雅兴摸黑健体?”华阳抓起枕头就往他那边丢!陈敬宗一把抓住, 再接住她抛过来的被子, 确定她没有可扔的东西了, 才道:“好了,其实是凤凰山的山顶有个宝贝,只有这个时辰过去才能看到它最美的样子,正好给你做生辰礼物。”华阳还没消气呢,淡淡道:“不稀罕。”陈敬宗:“我稀罕,第一次正正经经陪你过生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华阳沉默。因为知道上辈子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所以这辈子她最听不得陈敬宗那么说。陈敬宗把她的沉默理解成了愿意配合,遂放下被子,点开船舱里面的灯。华阳垂眸,如瀑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雪白的脖颈映着一张红红的脸,像朵被风欺凌的牡丹,狼狈也难掩丽质。陈敬宗抱起她,将人抵在船舱的门板上,一边亲她的脖子一边道:“要不不去了,我也更有雅兴贪色。”华阳咬唇,捶他两下肩膀,刚刚被他调侃的气便彻底过去了。陈敬宗动作快,先洗漱完毕,去外面撑船。船舱里的梳妆台非常简陋,除了一方铜镜,只备了一把梳子,华阳不抱期待地拉开下面的抽屉,里面竟然有个小匣子,匣子里是一根纯银打造的牡丹花簪。华阳非常肯定,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寒酸的首饰。如果陈敬宗把花在烟花上的银子剩下来,或许能买支金簪。不过,她现在是小家碧玉的打扮,戴银簪也还算相称。她慢条斯理地梳头,平时都是丫鬟们伺候她,华阳算是笨手笨脚了,等陈敬宗将船划到岸边,华阳才勉勉强强梳得满意。外面传来陈敬宗与富贵的说话声,过了会儿,陈敬宗提了一个食盒进来,里面是两份鱼片粥,两份包子。陈敬宗摆好碗筷,华阳坐过来时,他往她头上看了好几眼。“什么时辰了?”华阳感觉自己已经起来很久了,怎么外面还黑漆漆的。陈敬宗道:“寅中吧,老头子平时进宫早朝,都是这个点起。”华阳:……原来公爹与需要早朝的文武大臣们天天都这么辛苦。陈敬宗:“快点吃,耽误时辰就看不到了。”华阳终于被他勾起了好奇,凤凰山上的宝贝,难不成还有凤凰?只是起的太早了,华阳完全没有食欲,在陈敬宗的几番催促下才勉勉强强吃了一个包子,喝了几口粥。吃完,陈敬宗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灯,踏着连接船头与岸边的长木板上了岸。从这里到山脚还要赶一会儿马车,华阳上车后,陈敬宗走远几步,低声吩咐富贵:“船上的东西,除了收拾碗筷与食盒,其他的都不要动,我回来后会检查,其他东西有丁点跟我离开时看见的不一样,我便踢你去湖里捞鱼。”富贵连连点头,心里暗暗嘀咕,他困得要死,只想在船尾打地铺好好补觉,驸马爷干脆连食盒也别叫他收拾多好!交待完毕,陈敬宗赶车出发了。华阳才在车里打了一个小盹儿,就被陈敬宗扶了下来,迎面是一座高高的山,在黑暗的天色中仿佛一座雄壮的巨兽。陈敬宗提着灯笼:“先跟我一起爬,爬不动了我背你。”华阳看看山路,道:“我现在就爬不动了。”陈敬宗:……他转过去,屈膝,弯腰。华阳笑着趴到他背上,主动接过灯笼。陈敬宗不再说话,沿着山路往上行去。华阳很喜欢被陈敬宗背着,上辈子她对陈敬宗仅有的几次好感,其中一次就源自他背着她在暴风雨中避洪的时候。背着她也能健步如飞的陈敬宗,让她觉得特别安心,仿佛他体内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气,仿佛他会永远都不知疲倦。但凤凰山比石桥镇陈家祖宅后面的小山坡高多了,当陈敬宗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的呼吸虽然没有太大变化,可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华阳有些惭愧,撑着他的肩膀道:“我自己走吧。”陈敬宗:“不用。”他不放,华阳自己也下不去,只好继续叫他背。快到山顶时,天色微微亮了,华阳看到他额头冒了汗。她再度提议下来。陈敬宗:“没几丈远了,干脆把你背到顶,免得以后听你抱怨。”华阳捶了他一下,然后摸出帕子,将他额头、鼻翼、鬓边的汗珠一颗不落地都擦掉。终于爬到山顶,陈敬宗将她往一块儿能当椅子的大石头上一放,再抢走她的帕子,绕到另一边喘气去了。华阳看着他气喘吁吁的背影,心想,以后她就是想再这么过一次生辰,陈敬宗大概也不愿再伺候。趁陈敬宗还没回来,华阳前后左右地观察了一圈,只有到了山顶才能看见的宝贝,在哪儿?陈敬宗喘够了,解下腰间的水袋,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喝吗?”他走过来,坐在华阳身边。华阳发现他衣襟湿了一块儿,不知是方才出的汗,还是不小心洒落的水。她小口小口地喝了些水,问:“宝贝呢?”陈敬宗往她身后看了眼:“再等等。”这个暗示太明显,华阳侧过身子,重新检查身后的地面、草木,试图发现宝贝痕迹。忽然,陈敬宗将她抱到了腿上,再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华阳顺着他的力道抬头往前看。凤凰山下是长湖,长湖水清又广阔,烟波浩渺与天相接。天际是一层靛蓝色的云,此时此刻,一轮火盘似的红日正一点点穿过云层,露出面来。灿烂的红霞铺满天边,也映红了湖面,瑰丽的霞光随着水波荡漾过来,一直蔓延到凤凰山脚。华阳的眼中,也被这一幕日出的壮丽满满占据。陈敬宗只是抱着她,等她终于有了动作,他才道:“这样的礼物,能否让你终身难忘?”华阳不想叫他得意,道:“日出而已,算什么稀奇。”陈敬宗:“我送的可不是日出。”华阳不解:“那是什么?”陈敬宗别过她的脸,看着她道:“是一轮华阳,你说,算不算宝贝?”华阳:……她能说“华阳”不是宝贝吗?她哼了哼,拿开他的手,继续看远处的日出、湖景。当远处的人家屋顶飘出缕缕炊烟,陈敬宗重新背起华阳,带她下山。原路返回船上,换富贵赶走马车。陈敬宗继续往湖中心划船。华阳打湿帕子,坐在船舱门口的小凳子上擦脸,一边欣赏湖景一边问他:“接下来做什么,游湖?”陈敬宗看她一眼,问:“起那么早,不用补觉?”华阳在他眼里看到的可不是“补觉”。她立即将门板关上,挡住自己陡然发烫的脸。重新回到湖中心,陈敬宗放下船锚,进了船舱。他从这头进来,华阳从另一头出去,只叫陈敬宗瞧见一抹白色裙摆。陈敬宗笑了下,分辨她的脚步声,他打开南面的窗户。华阳听到动静,朝这边看来,就见陈敬宗正在脱衣裳。她瞪他一眼,继续看湖景。船舱里备了两个水桶,陈敬宗拎起一桶放到身边,打湿巾子,一边擦拭一边与她说话:“早晚都要进来,有何好躲的。”华阳背对他道:“谁说我还想进去?”陈敬宗:“你不进来我就出去抓你,船就这么大,你不是白费力气?还是你话本子看多了,也要跟我演一场恶霸强占小船娘的戏?”华阳捂住耳朵。陈敬宗关上窗户,没多久,水声消失了。华阳警惕地看过去。陈敬宗果然披上外袍,从船头这边跨了出来。华阳心跳加速,都没看到他的脸,忙不迭地跑到船尾这边的舱门前,躲了进去。陈敬宗故意慢悠悠地在船上绕了一圈,再进船舱时,发现她没有跑,而是钻进了被窝,一双绣鞋散落在地板上,一只脚尖朝南,一只鞋底朝上。早上的湖波要大一些,船身左左右右地晃动着,好像喝醉了酒。陈敬宗来到床边,拍了拍被人裹得紧紧的被团:“你这样,算不算请君入瓮?”被窝里传来她闷闷的斥责:“闭嘴!”陈敬宗不再说话,抓住被角使劲儿一扯。华阳那点力气根本拦不住,徒劳地抢了两下,被子已经被陈敬宗抛到了椅子上,只剩两人面对面。短暂的对视后,陈敬宗将她捞到怀里,在这狭窄闭塞的小船上,为所欲为。
第 58 章
华阳在外面过完生辰回来, 第二天就去了书房,叫朝云、朝月把所有颜料都摆出来细细研磨,她要作画。窗外阳光明媚, 朝云一边磨着手里的青金石, 一边好奇问:“公主, 驸马爷到底带您去哪了,怎么还把您作画的雅兴勾出来了?”朝月神色专注地磨着孔雀石,看着细细碎碎的绿色粉末一点点堆积起来, 轻声笑道:“这还用问么,陵州这一带山清水秀,驸马肯定带公主游览了哪处名山胜水。”华阳随她们说笑,铺开宣纸,先试着勾勒出山、湖的轮廓布局。上午就在作画准备中过去了, 晌午歇了半个时辰, 华阳又来了书房。她画得非常认真, 一个下午也才画了凤凰山一角。朝云看看外面, 提醒道:“驸马快回来了。”华阳听见这句,慢慢地收了笔, 至少在完成这幅画之前, 她都不想让陈敬宗看见, 免得他又口没遮拦故意说些不正经的。回堂屋洗了手,感觉肩膀有点酸,华阳就趴在榻上, 让朝月帮她捏捏。可能是去年在厨房做了一年的饭, 朝月的手劲儿练出来了, 做捏肩捶背的差事要胜过朝云几分。陈敬宗在流云殿沐浴更衣后才来了栖凤殿。天气热了, 在卫所忙碌一日, 他的官服都不知道被汗水打湿又腾干了几回。搁刚成亲的那会儿陈敬宗还会故意气气华阳,现在夫妻俩的小日子蜜里调油似的,陈敬宗也乐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些,这样见了她便可以直接搂搂抱抱,而不是先挨她一顿嫌弃。他跨进堂屋,就见朝月从次间走了出来,瞧见他,朝月小声道:“驸马,公主今日在书房练习作画,练累了,我才给她捏了一会儿肩膀,公主竟然睡着了。”陈敬宗颔首,进去了。榻上,华阳还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两只胳膊交迭垫在下面当枕头。她侧着头,面朝着他,半边脸压得肉嘟嘟的,显出几分孩子气。这种睡姿既不雅也不美,一看就是真睡着了。当然,她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一身皮囊得天独厚,睡成什么样都好看。陈敬宗脱了鞋,从另一头上榻,再盘腿坐在她一侧,继续帮她捏肩膀,腿也捏捏。华阳站着作画,既耗费心神也确实劳累了筋骨,刚刚朝月捏得那么舒服,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毕竟知道等会儿该用晚饭了,打了一个小盹儿后,华阳便悠悠醒来。夕阳的余晖漫进窗,次间半明半暗。感受着肩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华阳只当还是朝月,懒懒地问:“驸马还没回来吗?”“回来了,除非你还有第二个驸马。”华阳:……她错愕地偏过头。陈敬宗将人抱到怀里,指腹划过她压出轻微痕迹的半边脸。见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为昨日船上的放纵而别扭,陈敬宗恍惚间好像也回到了那艘晃晃悠悠随时可能都要翻过去的船上。他会水,其实没怎么担心,反正那一带平时也无人,只是她慌得不行,越慌就越要他的命。陈敬宗俯身,吻住她花瓣似的唇。华阳闭着眼睛,躲不过他,又不甘心次次都只能由着他来,便去扯他的耳朵,亦或是用指甲掐他耳垂最薄的部分。“朝月说你练画练累了,真是这样,还是昨天的还没缓过来?”陈敬宗揉了揉她的肩膀。华阳看向外面:“吃饭去吧,我饿了。”除了那场日出,昨天发生的其他事她一件都不想再提。陈敬宗笑了下,让她坐在榻边,他跳下去,帮她穿鞋。华阳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身影,再看看这条跟船篷里的床差不多高的榻边,脸上又一股一股的冒起火来。去年她闷在内宅服丧,陈敬宗进山打猎时,经常给她带些粗糙滥制的话本子回来,难登大雅之堂,用来打发时间却刚刚好,反正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看了什么。绝大多数话本子都还算正经的,譬如书生遇到女狐妖,主要讲报恩等离奇故事,虽然也会写到书生与狐妖夜里同房,基本也就是一两句话带过去,不会多加渲染。倘若陈敬宗真故意带那种艳书给她,华阳定会跟他发作一场,再当着他的面把书丢进灶膛。然而有一次,华阳竟从一个话本里看到一个单独的恶霸强占美船娘的故事,短短三页,竟然还带了一张插图!图上小船娘半伏在榻,恶霸站在她身后。华阳看那图就知道不妙,明知道该扔掉的,却又莫名被吊起一丝好奇心。看完之后,她将话本子砸在陈敬宗怀里,义正言辞地斥骂了他一顿。陈敬宗当着她的面看完那个故事,面不改色道:“我真不知道,我挑完三本,书铺掌柜说这本不错,免费送我,我翻翻前面觉得还行,就带回来了。”华阳叫他去烧了,陈敬宗也真的烧了。哪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昨日还用在了她身上!华阳已经打定主意,以后都不会再纵容陈敬宗用那些下流至极的花样,夫妻夫妻,就该规规矩矩地躺在被窝里。穿好鞋子,华阳看都没看他,神色淡漠地去了次间。陈敬宗瞥眼她几乎红透的耳垂,淡笑不语。作为惩罚,这三晚陈敬宗都不能留宿栖凤殿,用过饭他也自觉地走了。华阳歇下后,朝云、朝月聚在一起小声嘀咕。“公主与驸马又置气了?”“瞧着不像,驸马走的时候,嘴角好像还是翘着的,以前真生气,驸马的脸比阁老训人时还要凶。”“我懂了,是驸马又占了咱们公主什么便宜,甘愿领罚呢。”.四月二十三的下午,华阳耗费整整五日,终于画完了这幅《凤凰山观日》。天色初明,山上的树、湖水两侧的田地、人家都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只有天际一轮红日炽红如火,只有被霞光照亮的一片湖水绚烂多彩。朝云、朝月一左一右地站在主子身边,看得都要痴了。“驸马送公主的生辰礼就是这场日出吧?画出来都这么美,身临其境肯定更壮观。”“没想到驸马看似粗人一个,还能想出如此清雅脱俗的礼。”华阳的目光,落到了画中看似不起眼的凤凰山山顶,不得不说,陈敬宗在船里的举止有多孟浪,他在山上那句“赠她一轮华阳”就有多让她喜欢。倘若他如周瑜那般是个儒将,既英武强壮又风度翩翩,那就真成了华阳心目中完美无缺的驸马了。知道陈敬宗学不来周郎,华阳才将他难得的一次风雅画了下来,留待以后陈敬宗惹她生气了,她还能凭借这幅画想起他一些好。“拿去给吴润,叫他请人好好装裱起来。”“是。”朝云小心翼翼地卷起画,去前院找吴润。吴润看到这幅画,同样猜到公主生辰那日驸马带她去了哪里。赏画的同时,吴润暗暗点头,果然不能光凭几面之缘就断定了一个人的内里,驸马能想到这般礼物,骨子里便不是一个俗人。傍晚陈敬宗归来,吴润笑着朝他行礼。陈敬宗多看了他几眼,吴润平时便是爱笑的,温润君子的模样,只是今日似乎笑得格外亲切些。等他到了栖凤殿,就发现朝云、朝月也是相似的笑脸,投过来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赞许之意。陈敬宗心里奇怪,问华阳:“出什么事了,你身边这些人,今日待我似乎都要更热情一分。”华阳瞥他一眼,敷衍道:“可能你最近忙于卫所公务,尽职尽责令他们敬佩了吧。”陈敬宗连续住了三晚流云殿,昨晚又是在卫所过的,这个解释似乎也有些道理。“如果你再接再厉,你在他们心中的威望会更上一层。”华阳言不由衷地勉励道。陈敬宗只是嗤了一声,抱住她道:“我管他们如何想,与其争那些虚的,我更想夜夜都与你……”华阳抢着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儿帕子。好好的一个驸马,怎么就多了一张嘴!.翌日上午,华阳起晚了,醒来时发现这一床名贵的褥面又被陈敬宗的膝盖蹭出了两个窟窿。她恨得咬牙切齿,鬼使神差的,竟觉得站着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当然,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华阳死死掐断,抛到了九霄云外。朝云、朝月进来服侍她,朝月铺床时,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那两个窟窿,她虽然纳闷这俩窟窿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可又隐隐猜到与公主、驸马有关,便识趣地没有问。等华阳吃了早饭,吴润来了,禀报道:“公主,皇上的旨意到了,湘王为祸百姓罄竹难书,全族废为庶人发配边疆,王府私产,除了强占百姓的田地宅屋要退还百姓,其余的全部充入国库。钦差与锦衣卫此时正在王府抄家抓人,据说湘王府前后三条街都被围观的百姓挤满了。”华阳:“其他官员呢?”吴润显然都打听清楚了,道:“陵州之前几任官员,凡是与湘王狼狈为奸者,皆有惩罚。现任官员中,项宝山、王飞虎都是死罪,林彦因贪污金额少,强占田地也不多,只夺了世袭的官职贬为小兵。皇上还升了卢达为新任陵州卫指挥使,驸马官职不变,其他空缺留待后定。”华阳点点头,她听陈敬宗谈论过卫所的这几人,项宝山道貌岸然,其实又贪又狠,不少卫所士兵因为被他们奴役而丧命,都是项宝山替湘王隐瞒下来,再对那些士兵的家人威逼利诱。王飞虎是又贪又色,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长处,死有余辜。林彦有真本事,也曾立过剿匪的功劳,他之所以听项宝山的话,是因为他特别宠爱项宝山的那个妹妹,他对湘王等人的恶保持冷眼旁观,自己并不曾做过什么坏事。至于陈敬宗,他一个驸马爷,明年就要调回京城了,没必要再在地方卫所里升官。湘王府那边的抄家抄了一整天,百姓们看完热闹,竟然有一波人跑到宁园外面跪下,感激公主替他们除了本地的大恶霸,高呼公主千岁。陈敬宗骑马回来,就被这些百姓堵在了外面,不得不绕道去侧门那边。富贵听着那些呼声,与有荣焉:“驸马,对陵州的百姓来说,咱们公主真就是菩萨下凡了!”陈敬宗斜他一眼:“仙女就仙女,扯什么菩萨。”菩萨是出家人,他也不会亵./渎,仙女就不一样了,可以当媳妇。
第 59 章
从湘王府里抄出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上等木料等等, 再加上他大兴土木私建的那些别院,折换成银子,足有千万两之巨。而湘王一家被押送出城的时候, 陵州一带的百姓“夹道欢送”, 要不是有差役们拦着, 百姓们扔出来的烂叶子都能把湘王砸死。堂堂藩王沦落到这种地步,似乎很惨,可如果他不是藩王, 没有跟景顺帝流着一个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血脉,以他犯下的那些罪恶,长一百个脑袋都能被砍光。这几日,陵州城的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湘王被废,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 再加上端午将近, 城内竟有种堪比过年的热闹气氛。黄昏时分, 一条乌蓬小船混杂在其它游船中间, 在陵河河面上缓缓移动着。沿河两岸形形色色的商铺鳞次栉比,这个时间, 属酒楼、茶馆最热闹。乌篷船即将经过一家茶楼时, 茶楼里面忽然传来一道尖细嗓子的怒叱:“来人!堵住他的嘴, 给我打!”乌篷船内,华阳觉得这句话很是熟悉,下意识地靠近纱窗, 朝岸边的茶馆望去。陈敬宗见了, 示意外面的富贵停船, 并且往岸边靠了靠。那茶馆铺面不大, 因为生意很火, 还在河边撑起一座凉棚,下面摆了六七张桌子。此时凉棚里面聚集了一个个穿布衣的百姓,透过人影之间的缝隙,华阳瞧见茶馆中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白面说书先生,手里拿一根鞭子,一边眉飞色舞地做着打人的动作,一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女子说话:“尔等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调戏我们公主!”华阳:……陈敬宗坐在对面,观察她的神色,道:“你若不爱听,我叫人把那说书先生抓起来教训一顿。”华阳摇摇头,就她目前所听到的,说书先生虽然编造了一些话,却也没有冒犯她的地方。说书先生讲完她这段,竟然又讲起驸马爷大闹湘王府的故事来,还把骑在马上的驸马爷夸得“英武非凡”、“仪表堂堂”。华阳一副此言不实的神色,催促道:“走吧,没什么好听的。”陈敬宗:“我爱听。”华阳便去看另一边的河岸。等说书先生休息了,喝茶的几个百姓津津有味地聊起公主与驸马来。“有次我在街上买东西,正遇见驸马爷骑马回城,确实生得英武俊朗,至少身高八尺,骑在马上别提多威风了!”“那当然,驸马爷若是长得不好看,能被皇上选为女婿?”“公主美若天仙,又有菩萨心肠,愿意为咱们百姓伸冤,听说驸马爷也替卫所的军户们做了很多实事,这么看来,驸马爷与公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当这句话飘进船舱,华阳就见陈敬宗眼里都是笑,美得就差掏银子打赏了。“这几人,莫非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华阳狐疑地问。陈敬宗收起笑,看着她道:“我真买托,也该交待他们夸我,而不是奉承你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华阳:……他是个子太高无法再长了,所以脸皮才会越来越厚是不是?真正与她天造地设的男人还没出生呢,陈敬宗只是命好,才做了她的驸马。.四月底的休沐两对儿夫妻依然没有回石桥镇,直到端午衙门、卫所都会放三日假,陈敬宗、陈伯宗才带着各自的妻子回了陈家祖宅。陈廷鉴亲自出门迎接,见到华阳便行了一个大礼:“废王为祸一方,幸有公主为百姓做主,公主仁厚爱民,实乃陵州百姓之福。”华阳虚扶一把,神色诚恳:“父亲谬赞,我只是替百姓们将冤情呈递给父皇知晓罢了,万万不敢居功。”这辈子她确实帮了陵州的百姓,可如果没有上辈子公爹的那道状告湘王的折子,华阳也就无从知晓湘王的恶、陵州百姓的苦。普通官员要么不敢得罪藩王,要么没有说服父皇惩罚湘王的威望,唯有公爹挺身而出,虽然当时成功扳倒了湘王,后来却也因为此举被朝廷清算,连累了一家子孙。陵州百姓真的要谢,还是要谢公爹。华阳在钦差面前说了些场面话,而今对公爹说的这句,乃是肺腑之言。陈敬宗在她脸上看到了钦佩。多稀奇,明明是她做了大善事,她却好像要把功劳让给老头子。陈廷鉴则感受到了公主真挚的谦虚。一个本该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公主,千里迢迢跟着他们一家来陵州服丧,她不怨不嫌,立了足以载入青史的功劳,她也不骄不傲,既拥有美玉般的姿容,又兼具圣人般的品德,倘若是男儿身,本朝太子必然非公主莫属,将来也必然会成为一代明君!陈敬宗又在老头子眼中看到了灿若星辰的欣赏与肯定,别说他了,就是状元郎大哥也没有过这种待遇!“行了,有话进去说,不嫌热是不是?”陈敬宗突然开口,打断了阁老与公主的惺惺相惜。陈廷鉴的视线在四子身上过了一遍,无须多话,那嫌弃已经显露出来。陈敬宗早已习以为常,华阳见了,看眼父子俩,展颜一笑:“父亲,要说功劳,驸马入职卫所后暗暗收集项宝山等人的罪证,倒是替查案的钦差们省了不少功夫,不然这案子可能还要再多耽搁一段时日。”陈廷鉴肃容道:“他承蒙皇上恩典在卫所为官,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华阳:……孙氏拿帕子擦擦汗,笑道:“是挺热的,咱们快进去吧。”在厅堂小聚片刻,三对儿年轻的夫妻都要回西院换衣服去了。陈伯宗、陈孝宗夫妻身边都围了孩子,显得华阳、陈敬宗这边特别安静。回到四宜堂后,华阳打量着陈敬宗的脸色,调侃道:“怎么,父亲不肯夸你,不高兴了?”陈敬宗看她一眼,道:“本来就是分内之事,确实不值一提,他若为这种小事夸我,我还要看看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华阳:“那你板着脸做什么?”陈敬宗不说话了。朝云、朝月端了新打的水进来,服侍夫妻俩净面洗手。没歇多久就去主宅那边吃团圆饭了,华阳也就没有再提这茬。直到饭后歇晌,她都躺到床上了,却见陈敬宗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低头去照镜子。那梳妆台不大,华阳用还正常,他一个九尺壮汉收着腿挤在那,怎么看怎么滑稽。华阳忍不住问:“照什么呢?”陈敬宗摸摸下巴,对着镜子问:“若我留老头子那样的长髯,如何?”华阳:……她试着想象陈敬宗那模样,越想越嫌弃:“你敢留,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陈敬宗偏头,奇怪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喜欢。”华阳皱眉:“我什么时候喜欢了?”陈敬宗顿了顿,道:“老头子那样,你不是挺欣赏?”华阳原本已经躺下了,听到这话坐了起来,瞪着他道:“我是欣赏父亲,一是因为父亲年纪大了,蓄须很正常,二来父亲儒雅讲究,留那样的长髯很是仙风道骨,不光我,任何人见了都会夸赞父亲好风采。可你才多大,年纪轻轻攒一把大胡子,那是东施效颦,而且你连澡都不爱洗,真留长须,不知会邋遢成什么样。”说着说着,华阳竟真的泛起恶心来。陈敬宗见了,马上歇了这个心思,坐到床边道:“我就随便说说,你不喜欢我不留就是,至于这样。”华阳一手捂着胸口,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哼道:“你现在就一张脸还能看,四十岁之前都不许蓄须。”陈敬宗垂眸,摸了摸唇侧,低声问:“你要管我到四十岁?”华阳:“四十岁怎么了?只要我不喜欢,你五十岁也不能留胡子。”陈敬宗笑:“那时候还不留胡子,在孩子们面前都没有威严。”华阳还想再说,陈敬宗突然扑过来,将她压在了床上。华阳不太明白,刚刚还拌嘴呢,怎么就来了兴致?主宅,春和堂。陈廷鉴跟长子说完话回来,看见妻子坐在梳妆台前,一边通着依然乌黑的长发,一边轻声哼着本地小调。陈廷鉴笑着问:“孩子们都回来了,心情就这么好?”孙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调也不哼了,嘴角也抿了起来,一脸的不待见。陈廷鉴脚步一顿,弯着腰站在洗漱架前洗手时,仔细回忆了一遍今天的事,最后他很确定,他并没有哪里得罪妻子。虽然如此,坐到床边时,他还是试探道:“我又惹你了?”孙氏:“除了你还能有谁?”陈廷鉴:“我怎么惹你了?”孙氏:“我儿子为铲除贪官立了功,连公主都夸他,你却一个好脸色都不给。”陈廷鉴还当什么呢,闻言摇摇头,躺进被窝道:“老大老三官当的好,我也是那个脸色,对他为何要特殊,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难道还要像三郎似的,背对书都要夸一顿?”孙氏:“说得好像老四小时候读书聪明,你夸过他似的。”陈廷鉴:“夸什么夸,越夸越自满,教子就该严格,老大的状元、老三的探花都不是夸出来的。”孙氏:“你夸公主时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陈廷鉴正在一根根的摆正胡子,闻言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你又口没遮拦,这话传出去成何体统!”孙氏:“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待老四有你待公主一分好,老四也不至于天天冷眼看你。”陈廷鉴嗤道:“他若有公主一分谦逊知礼,我也不至于天天冷眼看他。”孙氏:……
第 60 章
端午佳节, 大人们不必当差,孩子们也不用读书。吃过早饭,一家之主陈廷鉴离开后, 三郎跑到陈敬宗面前, 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四叔, 我想去北边的小溪里挖泥鳅。”三郎四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去年爹娘服丧都在家里, 他还乖一些,今年爹娘跑去外面当差了,祖父不教书的时候喜欢待在书房,三郎便常常溜出去。他发现镇上的孩子们喜欢去北面的小溪玩耍,或是捞鱼或是挖泥鳅, 还有抓到小河蟹的, 三郎特别羡慕。陈敬宗看眼陈孝宗, 问:“想挖泥鳅, 怎么不去找你爹?”三郎不假思索:“爹爹说四叔最厉害了!”小孩子的信任与仰慕是真的,陈孝宗的滑头也不假。华阳就坐在陈敬宗身边, 余光扫过陈孝宗的衣摆, 心里十分清楚, 陈孝宗要么是顾及体面不想陪孩子去玩,要么就是担心被公爹知道后挨训,可他又是个疼孩子的父亲, 不忍叫孩子失望, 干脆就把儿子推给陈敬宗, 反正陈敬宗平时就不怎么讲究礼法, 更不怕挨公爹的训斥。风度翩翩的探花郎, 看似正人君子,可君子也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算计。包括去年陈孝宗想白从陈敬宗这里拿野味儿……华阳依然欣赏陈孝宗的俊美与风度翩翩,可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把状元郎、探花郎看成美玉,再把陈敬宗看成两枚玉旁边的一团泥巴。这时,陈敬宗忽然朝她看来。华阳还没懂他的意思,三郎眨眨眼睛,挪到华阳面前,讨好地道:“四婶,你答应让四叔带我去抓泥鳅,好不好?”华阳这才明白,陈敬宗竟然是怕她不高兴。但他明知道亲哥哥的小算计却没有直接拒绝侄子,说明他自己是愿意的,是个好四叔。华阳朝三郎笑了笑:“去吧。”她一点头,不远处偷偷观察这边进展的婉宜、大郎、二郎眼睛都亮了!二郎最先凑过来,婉宜也跑了过来,只有大郎,不安地看向威严仅次于祖父的亲爹,陈伯宗。陈伯宗少时便不喜去河里摸鱼抓虾,长大了自然希望儿女都学他的处处守礼。然而公主都同意了,此时他若反对,可能会损了公主的颜面。“不可留恋太久。”大郎很高兴。陈敬宗带着四个孩子出发了。俞秀有些不放心:“我跟过去看着。”华阳也想去溪边透透气,两辈子都住过陈家这座主宅,可她并没有仔细欣赏过周边的风光,唯一一次在外面长时间逗留,还是发洪水避灾的时候,那样的处境,又哪里有心情赏景。朝云回四宜堂拿面纱,还拿了一把青绸伞。罗玉燕竟然也要去,同样吩咐丫鬟去准备东西。俞秀小户出身,不习惯这样的讲究,神色倒是自然,没有强迫自己学弟妹们的做派,也没有一点怕弟妹们瞧不起她的意思。当然,这里面有华阳很大的功劳,她在陵州城时经常邀请俞秀去宁园做客,相处的时间久了,俞秀在华阳面前放得越来越开,她连公主都能比较自在的相处,自然不会再把罗玉燕当成高不可攀的侯府贵女。“大嫂与我一起吧。”华阳示意朝云留在祖宅,撑着伞对俞秀道。俞秀当然愿意,走到华阳的伞下,自然而然地接过伞柄,华阳也轻轻挽住了她的手臂。转眼间,罗玉燕竟成了“落单”的那个。三妯娌做准备用了一段时间,再加上走得慢,等她们终于跨出陈家祖宅的大门,竟比陈敬宗叔侄五个晚了快两刻钟。绕过陈家的院墙,往北一转,就能看到半里地外的那条小溪,以及已经站在溪边的叔侄五个。不过,叔侄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穿桃红衣白布裙的女子,满脸笑容地与陈敬宗说着什么,忽然注意到华阳三人,那女子脸色明显一变,忙不迭地沿着溪边往下游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停下脚步,抱起放在河边的木盆与衣裳,低着头匆匆离去。这般举止,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俞秀担心地看向华阳,罗玉燕也莫名紧张。华阳还是先前游兴盎然的神色,挽着俞秀朝前走去。不得不说,石桥镇依山傍水,难怪能养出公爹那等钟灵毓秀的人物。华阳一会儿看看湛蓝的天空,一会儿看看远处连绵的青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边。陈敬宗蹲在岸边,正依次帮孩子们卷起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面。他只瞥了三妯娌一眼,便继续照顾侄子们,仿佛今日陪玩才是最要紧的事。婉宜已经卷好了裤腿,见母亲面带异样,婉宜眼睛一转,凑到华阳身边,告状似的道:“四婶,刚刚那个姑娘也是镇上的人,几年前四叔好像帮过她一次,她便跑过来问四叔还记不记得她。”华阳微微挑眉,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她已经想到一出姿容秀丽的小镇女子遇到麻烦,幸而被阁老家身手了得的四公子搭救的良缘好戏。俞秀偷偷朝女儿使眼色,这孩子,平时很懂事的,现在怎么非要提这茬呢?婉宜只望着四婶,奇怪道:“您都不好奇四叔是怎么回答的吗?”华阳配合一笑:“他怎么回答的?”正被四叔卷裤腿的三郎抢答道:“四叔说他不记得!”二郎:“我可以作证,四叔看都没怎么看她,把她脸都臊红了!”大郎点头。四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帮他们的四叔澄清了极容易引人误会的那一幕。陈敬宗只是挨个弹了一下脑顶,他直接穿着鞋子,裤腿也没挽就下了水。三郎尖叫:“四叔怎么不挽裤腿?”俞秀、罗玉燕都看得明白,因为她们在,陈敬宗若露出小腿,便是失礼了。所以看起来粗犷不羁的小叔,其实有些时候还是很讲究礼数的。溪边有些石头,俞秀挑了三块儿,用手帕擦干净,再邀请两位弟妹坐下。罗玉燕压低声音,主动对华阳道:“四弟侠义心肠,当初可能只是路遇不平随手帮了她,那姑娘感激是应该的,可看她的年纪应该早已出嫁,又明知四弟已经成亲,这会儿还上赶着往四弟身边凑,心里不定琢磨什么呢,公主你可得防着点。当然了,区区一个民女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四弟,就怕陵州那边的官员脑袋进了水,也想用这种办法巴结四弟,就说我们家三爷,现在才是七品小官,县里就有人动这些歪脑筋了。”光说前面,她可能有点故意说风凉话的意思,可她拿陈孝宗举例,便证明她真的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华阳小心驸马爷被外面的女人惦记、勾引。俞秀惊讶道:“县里有人给三爷送女人?”罗玉燕想融入她们俩的小圈子,虽然心里看不起俞秀,这会儿还是答了,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是啊,幸好三爷谨记父亲教导,没有被人引入歧途,回家后主动跟我说了,还叫我小心别中了别人的套。”俞秀松了口气。罗玉燕看她一眼,笑道:“大嫂且放心吧,大哥最为端肃,是最不可能吃这套的男人了。”华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罗玉燕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弥补道:“瞧我这话说的,驸马一身英气,当然也不会被美色所诱,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家三爷最叫人不放心,跟谁都笑如春风,天生桃花相。”华阳笑道:“三嫂是想夸三爷貌似潘安,最为风流倜傥吗?”罗玉燕:……她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现在一琢磨,这话怎么越说越错了?华阳看得出罗玉燕只是在想办法挑起话题,就是这位侯府千金的嘴,有点笨笨的。“看,我抓到一条鱼!”婉宜兴奋的叫声传过来,三妯娌回头,就见小姑娘双手捧着,大郎、二郎、三郎都围了过去。陈敬宗走得比较远了,下了水后他才挽起裤腿,修长结实的小腿被水流遮掩,看不清楚。多少还是尴尬的,罗玉燕找个借口要走了。俞秀见这边的水浅,孩子们应该不会有危险,再想到小叔可能想亲口跟公主澄清刚刚的事,她便跟着罗玉燕一起离去。很快,溪边就只剩下华阳,穿着一条莲青色的褙子,雪白的长裙上绣了淡粉色莲花。公爹婆母还在孝中,每次回祖宅,华阳都会刻意穿得素淡,以示敬重。她撑着伞,一会儿看看孩子们捧过来的鱼虾,一会儿捡起两颗小石头,丢到溪水里,咕咚咕咚的声音还挺好听。有清晰的破水声传过来。华阳偏头,看到陈敬宗正朝她走来,行至水浅处,他带着水珠的修长小腿也露了出来。华阳收回视线,继续丢石头。陈敬宗上岸,坐到她旁边的石头上,先脱下湿漉漉的鞋。华阳偏头,最不喜欢看他的那双大脚。陈敬宗抬高她的伞面,盯着她白白净净的侧脸看了看,问:“生气了?”华阳:“你是指那个女人的事?我有何要气的?”陈敬宗:“我也觉得你不至于为这个计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更何况当年我只是帮她打跑了一个小混混,连话都没跟她多说一句。”华阳意外道:“既然你记得她,为何还说不记得?”陈敬宗:“镇上公然欺男霸女的事又不是经常发生,而且我才二十出头,没到忘事的年纪,当然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不过我真没记住她还有那个小混混的脸,她冒冒失失过来搭讪,看我的眼神也不规矩,当着孩子们的面,我还能跟她叙旧不成?”华阳笑了:“孩子们不在,你是不是就愿意跟她叙旧了?”陈敬宗也笑:“孩子们不在,她才要往我身边凑,我已经过河进山了,她想追都追不到。”华阳:“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也许她只是想跟你道个谢呢,未必就想勾搭你。”陈敬宗:“我管她怎么想,不说我现在已经成亲了,是个行得正坐得端的驸马爷,就算我还没成亲,瓜田李下也要避嫌,免得被其他人瞧见,传出一些闲言碎语。”水中,三郎抓到一只小河蟹,想拿去给四叔四婶看,婉宜瞅瞅几乎坐在一把伞下的四叔四婶,拦住三郎,叫他先把河蟹放在桶里,不要过去打扰。这边,华阳又丢了一个小石头,淡淡道:“当着我的面,你当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道私底下没人时,你会不会做点什么。”陈敬宗:“我真做了,你就休了我?”华阳点头。陈敬宗:“那你大可放心,就是把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摆在我面前,我也只会要你这一个,我又不是傻子,放着最美的不珍惜,反倒去吃些歪瓜裂枣。”华阳鄙夷:“你当你是谁,天底下的美人们凭什么让你随意挑选。”陈敬宗突然扣住她的脚踝,一边脱她的鞋一边道:“我也不稀罕挑。”华阳已经顾不得他在说什么了,急着去捂自己的脚。陈敬宗:“我们都在水里玩,你光看着有什么意思,放心,水是温的,凉不到你。”华阳:“我又不是小孩子!”陈敬宗:“小孩子也不会你这般口是心非。”说话间,他已经竖着抱起华阳走到溪水中间,一手拢起她的裙摆,一边将她的双足浸入水中。溪水果然偏温,源源不断地冲刷过她的脚面。华阳无法否认,她确实有点羡慕婉宜他们,确实也想在这条清澈的小溪里涉水而行。“裤腿呢?”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华阳小声提醒道。陈敬宗便曲起左腿,单手抱着她坐在他腿上,他再弯腰,前后帮她卷起两条里裤腿,露出那双莹白如玉不见任何瑕疵的小腿。太漂亮,陈敬宗忍不住摸了一把。华阳伸手拧过来。陈敬宗这才将她放入水中,卷好她的裙摆,问:“我帮你提着,还是你自己提?”“我自己来吧,你盯着孩子们。”陈敬宗就见她像个第一次下河的孩子,偷偷掩饰着兴奋,却又快活无比地在水里走来走去,偶尔弯腰贴近水面,仿佛发现了鱼虾,一会儿又偷偷试试水稍微深的地方。婉宜很快就陪在了华阳身边。陈敬宗也专门陪侄子们去了,不时扫视周围。可能这段溪水离陈家祖宅太近了,百姓们自发地不过来洗衣打扰,再加上今日陈敬宗夫妻带着孩子们出来玩,那些浣衣的妇人们更是自觉地避开很远很远。华阳在水里玩了两刻钟左右,尽兴了。陈敬宗见她往岸边走,立即走过来,将人打横抱起,放在她刚刚坐过的石头上。她的两条小腿都湿着,脚还在滴水,如果直接放到地面,会沾土弄脏。陈敬宗便席地而坐,抱着她的小腿,掏出胸口的帕子替她擦拭。华阳早把伞撑起来了,恰好挡住她的腿,以及陈敬宗的动作。陈敬宗手里的帕子,乃是她之前送他的,除了那方绣了牡丹与山的帕子礼物被他珍藏起来,其他两条陈敬宗总是换着使用。此时他低着头,神色专注,仿佛他擦的不是公主的腿,而是稀世珍宝。华阳忽然有些好奇:“倘若父皇没有为你我赐婚,你会娶什么样的女子?”陈敬宗看她一眼,道:“没想过,老头子、母亲肯定会我安排,只要不是长得太丑,家里人品也说得过去,我都会娶吧。”这世上的夫妻,大多数都是这么结成的。华阳不信:“你总该有个喜好,譬如活泼的还是温柔的,亦或是喜欢眼睛大一点的。”陈敬宗听了,一边低头擦她的另一条腿,一边扬起唇角,垂眸道:“真没想过,不过看到你的那一天,我突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了。”华阳:……不提美不美,他喜欢白的!她又拧了他一下。陈敬宗无奈道:“我什么也没说,为何掐我?”华阳瞪眼睛:“想也不行!”陈敬宗笑笑。腿脚都擦好了,帮她穿袜子时,陈敬宗问:“你呢,以前想嫁什么样的驸马?”华阳哼道:“反正绝不是你这样的。”陈敬宗握着她的小脚重重塞进鞋子:“可惜,你只能嫁我这样的。”.观鹤堂。俞秀悄悄跟陈伯宗提了有个女人主动跟小叔搭讪的事,虽然事情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可她还是担心公主与小叔会不会为了这个起争执。陈伯宗:“不至于,四弟没那么糊涂,公主更不会为了一个寻常女子拈酸吃醋。”换句话说,眼下四弟应该还没那个本事让公主为他拈酸。俞秀叹气:“公主待我亲切,可我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我觉得她该生气的时候,她笑得跟仙女一样,我什么都没听出来的时候,公主反而有点发作的意思。也不光是我,那次公主招待湘王妃、陵原夫人,她们也都小心翼翼地揣摩公主的情绪,笑都绷着。”陈伯宗:“上位者大多如此,不过公主把你当大嫂,你也不用学外人那般小心翼翼。”俞秀想了想,笑道:“我倒越来越佩服四弟了,你看,连父亲都敬着公主,四弟待公主,真就与普通丈夫待妻子差不多,有时候还敢跟公主闹闹脾气,胆子真大。”陈伯宗看看她,又看向窗外。从这方面讲,四弟大概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想当初,父亲透露皇后娘娘想把公主嫁给四弟,全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诚惶诚恐,只有四弟,竟然还抱怨娶公主麻烦多不自在!俞秀离开后,陈伯宗喊来自己的长随,让他去查那个疑似想勾引四弟的女人的身份。石桥镇不大,晌午之前,陈伯宗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那个女子今年十九岁了,长得小有姿色,已经嫁过人,只是丈夫死了她又没有孩子,便回了娘家。据街坊们透露,此女确实有些野心,平时聊天时也经常打探自家的事,特别在意四弟与公主相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到一家人还要在陵州住一年左右,用过晌午家宴,陈伯宗将四弟叫到了自己的书房。天挺热的,陈敬宗只想快点回四宜堂,只穿中衣会凉快很多,所以进屋就不耐烦地问:“什么事?”陈伯宗:“你可还记得王翠娘?”陈敬宗:“王翠娘,还是王翠的娘?”陈伯宗神色严厉:“就是早上在溪边寻你搭讪的那个。”陈敬宗沉下脸:“怎么,你怀疑我会跟她不清不楚?”陈伯宗:“我不怀疑你,只是我叫人打听过了,她现在守寡在家,平时经常打听你的事,你最好提防些,免得一不留神节外生枝。”陈敬宗:“知道了,正好天热了,入秋之前我与公主先不回来了。”陈伯宗:“也好,公主那边,你解释清楚。”陈敬宗嗤道:“解释屁,也就你们把姓王的当回事,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陈伯宗:“猜到了。”陈敬宗:……四宜堂,华阳躺在次间的榻上,这里挨着窗,偶尔来阵风还凉快些,乡下地方,不好大张旗鼓地运冰过来。“大哥找你什么事?”见陈敬宗走进来,她随口问。陈敬宗也没瞒着她,一边脱下外袍一边解释了一遍:“看看,我这些家人,一个个的比我还怕哪天我会得罪你然后再被你休了。”华阳被陈伯宗此举取悦到了。并不是所有公主婚后都生活如意,有的驸马背着公主偷吃,家人还费尽心思帮忙掩饰。陈家就很好,从公爹到两位夫兄,对她都很敬重,不光表现在礼节上,还包括暗中的维护。这时,陈敬宗把中衣也脱了,露出结实健硕的胸膛、劲瘦的腰腹。华阳摇扇子的动作一顿,随即翻了个身。陈敬宗却从后面贴上来,在她耳边道:“放心,我这一身皮肉,除了你谁都摸不得。”华阳呸了他一声:“谁稀罕!”那边陈伯宗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隐患告诉了父亲。陈廷鉴什么也没说,不过没过多久,去王家帮王翠娘说亲的媒人便多了起来,待这个夏天过完,华阳再度与陈敬宗回祖宅探望公婆时,正赶上王翠娘出嫁,大红的花轿摇摇晃晃地从他们的马车边经过,往几十里地外的新郎家而去。很多百姓在看热闹,议论声飘进车内。得知新娘身份的华阳愣了下,去看陈敬宗,陈敬宗也是一脸复杂。老头子到底是太不放心他,还是一点都不想公主儿媳生闲气?
第 61 章
九月下旬, 武当山,太和宫。黄昏时分,鹤发童颜的老观主讲经完毕, 华阳神色虔诚地上前, 请教几处懵懂之处, 这才带着陈敬宗告辞。夫妻俩并肩朝公主、驸马暂住的客院走去。路上,陈敬宗看着一袭白裙、不染脂粉的华阳,又一次问道:“都住了七八日了, 你准备何时回去?”华阳:“急什么,这辈子我可能只会来一次武当,当然要住久一些,你若担心卫所事务,先走好了。”这次出游, 她原本也没想要陈敬宗陪她, 是陈敬宗非要跟过来。陈敬宗抿唇。上个月她带着朝云、朝月、周吉、吴润以及几十个侍卫去游洞庭湖, 月初出发月底才回来, 刚在宁园住了几晚,回祖宅陪二老过了重阳, 就又要来游武当山。陈敬宗若不跟来, 夫妻俩可能又要分别一个月!“卫所有卢达在, 不需要我担心什么,倒是你,这几日不是在太和宫听经就是在玉虚宫听经, 再听下去, 我怕你也学了你皇爷爷, 从此一心向道, 整日寻思着如何修仙。”“放肆!”华阳低斥一声, 同时警惕地环顾周围,确定没有小道士经过,她才冷眼警告陈敬宗:“平时你编排我也就罢了,皇爷爷岂是你能随便妄议的?真传出去,御史去父皇面前告你一个大不敬,就算父皇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放你一马,涉及到皇爷爷,他也无法徇私。”陈敬宗笑着看她:“那不正好给你理由休我,然后再换一个完全合你心意的驸马。”华阳懒得理他。回到客院,稍作休息,两个小道士把夫妻俩的晚饭端来了,身在道观,自然要茹素。馒头、白粥、素菜,陈敬宗的脸色更难看了。华阳只觉得好笑:“都是你自找的。”陈敬宗并不怕吃素,他最憋屈的是他明明带了那东西过来,可因为下榻在道观,她非要讲究,不许他在道观胡来。早知如此,他不如上个月跟她去洞庭湖,来什么武当山。华阳给他夹了一个馒头:“多吃点,明天我想去游天柱峰。”陈敬宗嗤笑:“就你?从这里走到天柱峰都要喊累,还想爬此地第一高峰?”华阳:“这不是还有你,爬不动了就让你背我。”陈敬宗:“天天吃素,背不动。”他嘴里嫌弃的是菜,眼神惦记的却是另一种荤。华阳只当听不懂,淡笑道:“背不动你就在家里睡觉,我带周吉去。”次日上午,天柱峰山脚,陈敬宗卷起袖子,继续给娇滴滴的公主当牛做马。天柱峰太高了,华阳可没指望一路都让陈敬宗背,走得动的时候她都自己走,遇到适合欣赏风景的地方,她便与陈敬宗寻块儿平滑的石头坐下,周吉带着一队侍卫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走走歇歇的,快到晌午,两人终于登上了天柱峰峰顶。秋风飒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周吉提着食盒过来,又挑了一个无风的地方支起画架,然后他就退到侍卫那边去了,免得打扰公主与驸马。陈敬宗看着他走开,咬口包子,对华阳道:“你们这些皇家祖宗,就是喜欢折腾人。”这武当山上,很多道观都是她的太./祖、成祖爷爷以及先帝皇爷爷命工匠督建的,光爬山都够累了,工匠们还要将那么多石料、木料运上山,该是何等辛苦。华阳:“有失必有得,工匠们虽然辛苦了,却也赚到了银子,老祖宗们也给世人留下了这些道观修心养性,不然这些山上光秃秃的,游人来观赏都没个投宿之处。”陈敬宗只是随口聊聊,没跟她辩驳。吃饱了,华阳叫陈敬宗磨墨,她来作画,这也是她会寄给父皇母后弟弟的礼物,将她亲眼所看,以画的形式送给家人。山光壮丽,华阳从不同角度连画三幅。陈敬宗:“可算画好了,再磨下去我手腕都要酸了。”华阳瞥眼他的手,鬼使神差竟想起夜里某些时刻,不禁耳尖泛红。难道素了太久,连她也有几分惦念了?否则怎么会在这山顶冒出那种念头。幸好陈敬宗在收拾东西,等他抬起头时,华阳已经恢复如常。画架等物交给侍卫们,夫妻俩仍然走在最前面。即将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华阳发现有个背着竹篓的布衣农夫从另一条路过来了,她心里一慌,忙让陈敬宗放她下来。陈敬宗也注意到了那人,慢慢将华阳放到地上。走了几步,那农夫也出现在了路口,余光瞥见上面的山路上有人下来,农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华阳,农夫愣住了。华阳刚要避开他的视线,忽然又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再去看,就见此人虽然一身布衣,却仪表堂堂目光清明,五旬左右的年纪,留着一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见华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农夫笑了笑,放下背上药篓,躬身行礼道:“草民李东璧,见过公主。”华阳本来就有了几分猜测,听到他自报姓名,华阳顿时喜出望外,小跑几步来到这人面前,欢喜道:“居然真的是李太医,您怎么会在这里?”李东璧乃本朝名医,曾经在太医院任职,替景顺帝治过病,小时候华阳染过一次风寒,病得很严重,也是李太医帮她治好的。只是那时候华阳才十岁,再加上重生,记忆早模糊了,若非李东璧风采过人,令人印象深刻,华阳可能连眼熟的感觉都不会有。李东壁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草民是湖广蕲州人士,近日恰逢到武当一带采集药草,不想竟能得遇公主仙姿。”华阳之美,任何人都能见之不忘,现在的她虽然与十岁时比五官长得更开了,可那份美貌,李东璧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他也听说了华阳公主鞭笞湘王的事迹,知道这个时间公主确实在湖广。两人叙了会儿旧,华阳才想起给李东璧介绍陈敬宗,简简单单两句话:“这是我的驸马陈敬宗,陈阁老家的四公子。”李东壁打量陈敬宗一番,诚心夸赞了一番驸马好相貌。毕竟他并不了解陈敬宗什么,只能夸脸了。接下来的山路,华阳根本就像把陈敬宗忘了一样,一直与李东壁并行,问问他背篓里都是什么药草,再问问离开京城这些年李东壁都做了什么。李东壁呢,他也没有太在意华阳的公主身份,倒像是把华阳当成一个忘年小友,姿态从容而慈祥。陈敬宗走在两人身后,目光时而落在华阳的笑脸上,时而落在李东壁的山羊胡上。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华阳似乎特别偏爱老头子、李东壁这等上了年纪又有真才实学之人。在华阳的热情相邀下,李东壁随他们来了太和宫的客院,共用晚饭。晚饭结束时,华阳看眼陈敬宗,对李东壁道:“不瞒李太医,我的婆母近年常受腰酸之扰,不知可否请您随我们回趟陵州,替她老人家瞧瞧?”陈敬宗:……母亲还没到五十,瞧着也挺硬朗的,并不曾跟他们念叨过腰酸,怎么突然就到了需要请李东壁看诊的地步?还是华阳太孝顺,一点小问题都见不得母亲忍受,将他这个亲儿子都比下去了?李东壁一心采药,换个人邀请他去问诊,他定会拒绝。可对上华阳那张诚恳相邀的小脸,李东壁便不忍心叫公主失望。“既然公主有这份孝心,老夫就随你们走一趟吧。”华阳很高兴,喊来周吉,叫他亲自送李东壁回他的落脚之处,明早他们的车马会直接去那边接应。李东壁走后,陈敬宗跟着华阳进了屋,疑惑道:“母亲跟你提过她腰酸?”华阳:“不曾,不过她与父亲都上了年纪,老人家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咱们既然遇到了李太医,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也看到了,李太医四处采药行踪飘忽不定,等二老真犯了什么隐疾再去寻他,可就没地方找了。”陈敬宗:“可如果二老身体没有问题,你不是让李太医白跑了一趟?”华阳挑眉:“二老重要,还是耽误李太医半个月行程重要?”陈敬宗再跟老头子对着干,让他选他也会选自家二老,他只是被华阳人前人后的表现惊到了:“你这公主,招待李太医时仿佛将人家当成了亲爷爷,谁成想你只是想利用李太医的医术,我看他也快六十了,该说你对他太功利,还是说你对老头子太敬重?”归根结底,她还是为了家里的老头子!华阳瞪他:“我是要他帮父亲母亲都看看,你为何只说我敬重父亲?”陈敬宗:“猜的,你对我们家哪个好,其实都是因为对老头子爱屋及乌。”华阳:……她背过去,径自梳起头来。陈敬宗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脸道:“你只有心虚了,才会不再顶我。”华阳哼道:“我对父亲爱屋及乌又如何?我就是个功利的人,敬重父亲也是因为父亲有阁老之才,能辅佐父皇治理江山,能让我朝百姓过上好日子。但天地可鉴,我对父亲只有敬重,你少在那阴阳怪气、胡言乱语,传出去你、我、父亲都要沦为笑柄。”陈敬宗:“这个我懂,你还不至于眼瞎到放着我这样英俊强壮的驸马不爱,反而去惦记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只是我不明白,内阁阁老那么多,你为何独独看重我们家这个,他离京时只是次辅,论政绩也不如首辅乃至前任首辅。”华阳将簪子放在桌子上,拿起梳子,梳了两下头,才瞥了他一眼,笑道:“多多少少还是看脸吧,从小到大我也见过十几位阁老,论容貌风采,无人能胜过父亲。”她不能告诉陈敬宗她是重生之人,只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她当然也不是故意要折腾李东璧,而是公爹看似硬朗,实则患有一桩隐疾,前世公爹过早病逝,就与那隐疾有关。陈敬宗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再挤过去,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兄弟三个,包括已经病逝的二哥,五官都随了老头子,很是周正俊朗,不过陈敬宗因为练武,硬是把陈家男人常见的书卷气给摩掉了,仿佛美玉匣子里突然多出一柄利剑。端详片刻,夫妻俩的目光在镜子中撞上了。陈敬宗忽然问:“若皇后娘娘要赐婚时,我与大哥、三哥都未成亲,你会选谁?”华阳:……“谁都不选,我嫁别人去!”
第 62 章
石桥镇, 陈家祖宅。天还黑着,孙氏就起来了。陈廷鉴以为妻子要去净房,过了会儿发现妻子竟然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他纳罕问:“怎么起这么早?”孙氏对着镜子道:“按照路程, 公主他们大概今日就到了。”陈廷鉴:“到又如何?家里里里外外每日都有下人清扫, 好茶你也提前预备了,还有什么需要你早起亲自操持的事?”孙氏歪头看他,笑道:“神医要来了, 我太兴奋行不行?”陈廷鉴的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顿了顿,道:“公主请李太医,是要为你诊脉,等人到了, 你休要提我的事。”孙氏:“当着公主的面我肯定不提, 私底下必须让李太医帮你瞧瞧, 你这毛病, 三十多岁时就有了,时好时不好的, 要我说早该请个太医正经帮你诊治, 偏你好面子, 宁可遭罪忍耐也不肯脱了裤子让太医检查。”好面子的阁老没有理会妻子,翻个身躺了过去。孙氏笑归笑,其实挺心疼丈夫的。丈夫不肯治病, 好面子是其一, 还有一点就是他太忙了, 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调理身体。外人都羡慕陈家今日的风光, 可只有她知道, 丈夫从一个寒门学子升到今日的位置,中间看了多少官员的脸色,又忍受了多少怨气。政敌们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永不复用,丈夫一日都不敢休息,那颗脑袋里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为家、为朝廷、为百姓谋算。她重新躺到床上,抱着丈夫的肩膀道:“难得公主看重咱们,还请动了李太医过来,趁现在还算清闲,你就让他治治吧,治好了你自己舒服,以后也可以集中精力谋划你的大事,对不对?”陈廷鉴不语。孙氏突然拍了拍他的屁./股:“人家李太医治了半辈子的病,什么没见过,别人都掀开衣服任由李太医诊治,你陈阁老的屁./股就那么金贵?”陈廷鉴:……孙氏就发现,丈夫的耳朵根都红了。她只觉得好笑,两人做了三十余年的夫妻,如今孙儿都有了,他竟然还会为了这小小的调侃而脸红。“你想睡就多睡会儿吧,反正李太医到了,你都得听我的,你敢不听,我就把事情告诉公主,让她来劝你,反正公主的面子比我大。”陈廷鉴:…….距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两辆马车停在了陈宅门外。陈敬宗下了车,转身要扶华阳,华阳却提醒他去后面扶神医李东璧,她这边有朝云、朝月伺候呢。陈敬宗便去接应李东璧了,年近六十的老神医,连赶十日马车也不容易。“多谢驸马。”李东璧笑着道,不过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他平时很注重强身健体,身子骨比很多年轻人都硬朗,不然也没有力气去各处深山老林采药。陈廷鉴、孙氏夫妻俩迎了出来,客有内外之分,二老朝华阳点点头,先去招待李东璧了:“李太医,久仰久仰!”“阁老客气了,老夫现在只是草民一个,当不起太医之名。”孙氏:“在我们心里,您的确不是太医,已经是神医了!”李东璧笑着摇摇头,目光迅速在孙氏、陈廷鉴脸上过了一遍。寒暄过后,众人移步到了厅堂说话。李东璧毕竟是来看病的,提议先为孙氏诊脉。孙氏看看公主儿媳妇,对李东璧感慨道:“以前亲戚们都夸我命好,年轻时嫁了十九岁的举人才子,一路跟着他去京城做了官夫人,可这两年我才知道,我的命真正好在我竟娶了位公主做儿媳,瞧瞧公主,仙女似的人物,去武当山为民祈福竟然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我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这份孝心!”李东璧笑着点头。华阳微微脸红:“娘别这么说,我也是碰巧遇见李太医,临时想到的。”陈敬宗一本正经道:“公主谦虚了,您待母亲之孝,我们兄弟确实自愧弗如。”这阴阳怪气,也就李东璧听不出来,顾及礼数,华阳才没有瞪过去。丫鬟们摆好椅子,李东璧坐到孙氏身边,先询问孙氏平时有哪些不适症状,再开始诊脉。孙氏确实有些这个年纪妇人的常见问题,需要喝药调理的,李东璧给她开了药方,另外传授了一些养生之法。孙氏:“多谢您了,您看您大老远过来,先去客房休息休息吧,晌午我们再好好款待您。”她这么一说,陈廷鉴暗暗松了口气。华阳有点着急,朝陈敬宗使眼色,这话由他这个儿子开口更合适。陈敬宗真不想开这个口给老头子当孝子,可真把她惹生气了,又要罚他去睡流云殿。抿抿唇,陈敬宗对母亲道:“娘,父亲比您还大三岁,说不定也有些潜藏的毛病,烦请李太医给他也看看吧。”孙氏惊呆了,这老四,莫非在武当山听了什么经,竟把对老头子的孝心给激起来了?陈廷鉴则是心情复杂,既为老四终于肯孝顺他而触动,又嫌弃老四的这份孝心来的不是时候。他摸着胡子,彬彬有礼地道:“我身体很好,就不劳烦先生了。”孙氏也想寻其他时机再张罗此事。李东璧却坐在刚刚看诊的椅子上,再指指方才孙氏坐着的位置,对陈廷鉴道:“我看阁老面色略显苍白,或许确有隐疾暗藏,还是看看的好。”陈廷鉴面露迟疑。华阳反应过来,离开椅子,对二老道:“父亲,娘,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回四宜堂了,让驸马在这儿守着吧。”孙氏:“行,公主快去吧!”陈廷鉴连儿子也不想留,看向陈敬宗:“这里用不上你,你随公主一道回去。”陈敬宗眼睛又不瞎,李东璧待老头子的态度,就像啄木鸟发现树干里藏着虫子似的非要啄一啄才行,难道老头子还真有严重的隐疾?老头子越赶他走,他偏要留下来:“您要看病,我做儿子的擅自离去,岂不是大不孝?这个时候您赶我走,莫非要故意安我一个不孝的骂名?”陈廷鉴:……华阳猜到陈敬宗不会走了,径自离去。孙氏则怕丈夫反悔似的,公主儿媳一跨出门槛,她就把丈夫按在了李东璧面前的椅子上。陈廷鉴还在瞪那边的儿子。李东璧扣住他的手腕,提醒道:“阁老请平心静气。”面对神医,陈廷鉴严父、阁老的架子都不好摆,只得配合。李东璧不愧是神医,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看着陈廷鉴问:“阁老是不是……”陈廷鉴瞥见儿子在那边伸脖子,及时打断道:“烦请先生移步,你我换个地方说话。”李东璧很尊重患者的隐私,虽然他觉得这边一个是阁老的妻子,一个是阁老的儿子,根本没必要如此。眼看两人要走,陈敬宗忍不住了:“遮遮掩掩的,到底什么病?”孙氏将他拉到一旁,示意丈夫先带神医离开,再对儿子道:“不是啥大病,只是说出来有损你爹的面子,他才不想告诉你。”陈敬宗:“他不告诉我,那您告诉我。”孙氏拍他:“死心吧,我不会帮你嘲笑你爹的,赶紧给我一边去。”陈敬宗想了想,嗤道:“有损面子,是不是他年纪大,不行了?”得亏是亲儿子,自己又年纪一把,孙氏才没有臊红脸,只随手脱掉一只鞋子,抓住儿子的胳膊就开始打。陈敬宗挨了几下鞋底,确定老母亲不会透露老头子真正病情后,这才溜了。四宜堂。华阳虽然知道公爹的隐疾是什么,而且是她做儿媳的不好询问的,可为了证明她什么都不知道,陈敬宗回来后,她还是装作关心的问:“父亲身体如何?”陈敬宗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方道:“不清楚,老头子拉着李太医单独询问去了。”华阳继续作戏:“莫非有什么疑难杂症,父亲怕你担心,才不肯叫你知晓?”陈敬宗:“母亲应该知情,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不好跟咱们开口。”华阳面露惊讶,随即尴尬道:“那我就不问了,总之你多留意吧,这个时候也少气气父亲。”陈敬宗似笑非笑:“你好像是陈家的女儿,我是入赘过来的女婿。”华阳瞪他,不想再辩论这个,转身去了内室。陈敬宗靠在榻上,歪着脑袋瞧着窗外,眼底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春和堂。陈廷鉴既然已经被李东璧知晓了自己的症状,他也便豁得出去了,按照李东璧的吩咐趴在床上,任由神医检查。检查过后,李东璧一边洗手,一边神色凝重地道:“阁老这痔,很早就有了吧?”陈廷鉴背对他更衣,嗯了声。李东璧:“阁老是文官,久受案牍之劳,有此症也是正常,只是阁老这痔不能再拖了,否则日后发作时将一次比一次严重,甚至卧床不起。”陈廷鉴也恨这病,果断问:“先生可有根除之法?我曾听人言,这个可以割除。”李东璧摇摇头:“割除太过冒险,非万不得已时不可用之,何况阁老只小我几岁,若似驸马那般年轻力壮,倒是可以一试。”陈廷鉴:“那我当如何?”李东璧:“我有一方,可以用药帮阁老除之,只是需要耗费十日左右,期间阁老要受些苦头,事后也要小心调理一段时间。”陈廷鉴松了口气:“能除便好,那就有劳先生了,先生可将药方写下来,我派人去买药。”李东璧点点头。
第 63 章
诡者,妖魔鬼怪也;异者,神秘诡谲也。这里有食人影子的食影,有以梦杀人的梦魇,有以吓唬小孩为乐的猫儿爷,有乘之可穿梭阴阳的阴马车,有只杀人不救人的杀生佛,有只可死人听不可活人看的诡京剧,有行走于街头巷尾卖人肉馄饨的混沌婆婆,有以寿命为买卖的三生当铺……一本神秘的《诡录》,将苏逸带进了这个光怪陆离、神秘莫测的世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夏未央(连城VIP手打完结)作者:日月青冥内容简介我知道,你我之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可我以为,如果有一天你要做出选择,至少,你一定会选择我。直到你笑着挽起她的手头也不回,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从头到尾,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可这份对你的爱依旧梗在胸口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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