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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自营翻墙机场 - 提供免费节点不限时试用

第5章(第3页)

第 113 章

天色才亮, 华阳的车驾以及她的三百亲兵已经出现在了城门外。主帅凌汝成过来向她行礼。凌汝成是进士出身,与陈廷鉴还是同科,但凌汝成要年长些, 如今已有五十八岁。凌汝成自幼便熟读兵书, 当了几年文官后开始展露出带兵的天分, 在西南平定过山匪,在福建打击过倭寇,也在北边拦截过瓦剌铁骑, 乃是本朝一员猛将,威名仅次于秦大将军。华阳敬重所有栋梁之才,待凌汝成十分礼遇。两人说说话,城门上方有了动静,是戚太后、少帝到了, 要为平叛大军践行。华阳站在凌汝成与陈敬宗中间略靠前的位置, 仰头看向城墙之上。少帝身穿龙袍头上戴白, 与姐姐对视一眼, 再神色端肃地望向那一片泱泱大军。戚太后先昭告了豫王的罪状,再告诉所有将士她会派华阳长公主前去与豫王和谈, 希望能说服豫王休兵止战。到这里, 少帝接过话语, 扬言如果豫王依旧执迷不悟,众将士便要为他擒拿豫王反贼,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天底下最尊贵的这对儿母子, 戚太后的声音自带女子的细柔, 皇上的声音则是十三岁少年郎常见的清越与青涩, 但他们话中的皇家威严是一致的, 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将士的耳中。众将士高声齐呼:“擒拿反贼!以慰先帝!”呼声如雷如霆, 直冲九霄。既已誓师,大军即刻出发!.行军时,华阳的长公主车驾与凌汝成所率领的中军一起走在中间。才七月初十,烈日炎炎,地面上干得不见一滴水,大军所过之处,踩踏出一片片灰尘。华阳待在马车里面,不用被日光暴晒,可那些灰尘仍然能透过车门缝隙、纱幔窗帘钻进来,导致车厢内又闷又干,而且时不时还有一些怪异的味道飘进来,大概就是陈敬宗所说的遍地马粪。毕竟只有人才会找个地方解决问题,那些骏马是随走随拉。朝云、朝月轮流替公主扇着扇子,眉宇间都有些担心,怕公主忍受不了这种艰苦。华阳当然不舒服,可一想到外面多少将士毫无遮挡地奔波在烈日下,穿得比她多且负载沉沉,她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公主,喝点水吧?”朝云擦了擦汗,劝说道。华阳摇摇头:“白天都少喝点,晚上安营了再说。”周围全是将士,而且正在赶路,喝太多水,等会儿主仆三个女人,去哪里方便?哪怕送出去净桶都不好看。注意到两个丫鬟都在冒汗,华阳叫她们也别扇了,各自休息吧。晌午时分,大军在一片野林落脚,临时休整半个时辰,吃点干粮喝喝水,再打会儿盹,傍晚那顿才有热乎饭吃。将士们纷纷躲到了树荫下。华阳这边拉车的马要休息,她也要下车。朝云拿出兜帽。华阳没用,去外面游玩不想叫普通外男看了容貌,将士们却要为了朝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人家连命都能豁出去,她一个长公主的脸就那么金贵?华阳大大方方地下了车,发现凌汝成竟然站在不远处恭候她下车,十个指挥使也都在,华阳忙道:“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只当我没有随行便可,你们该商量军务就商量军务,若因为我耽误了什么,我便成了罪人。”凌汝成确实没有闲暇一直跟长公主讲究虚礼,听长公主如此说,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带着十个指挥使去了另一处。陈敬宗深深地看了眼华阳,才跟随主帅去了。吴润早在一处树荫下铺好了粗布,公主说此行不宜张扬,非贴身使用的器物都尽量从俭。等华阳吃过食盒里的饭菜,吴润递了朝云一个眼色。朝云凑到华阳耳边,悄声道:“公主,吴公公叫您不用担心净手的问题,只要您想,他会叫周吉他们护送我寻个地方清理净桶,保证不叫其他人经手。”华阳瞥向不远处正与周吉说着什么的吴润。一想到这两个心腹正在为她净手的问题操心,华阳就更别扭了。“傍晚再说吧。”华阳还是这句话。将士们走累了,华阳反而是坐累了,绕着她身边的这几棵树慢慢地转着圈。凌汝成等军官离得不远,那边散了后,陈敬宗、戚瑾一起朝华阳这边走来。华阳脚步不停,等二人走近了,她先开口道:“我很好,不需要你们担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我不想凌帅浪费心力在我身上,你们同样如此,这时候你们来嘘寒问暖,我反而不领情。”戚瑾失笑:“好,那表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长公主好好休息,臣告退。”前句是以表哥的身份说话,后面的敬称就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华阳满意地看着表哥走了,目光落到大喇喇往那块儿粗布上一坐的驸马。富贵狗腿地送了主子的干粮、水袋过来。陈敬宗背靠树干,一口干粮一口水,偏狭长的黑眸始终盯着华阳。华阳拿他没办法,吩咐朝云一句,然后走到陈敬宗身边。她还没坐下,陈敬宗提醒道:“我一身汗气,长公主最好离远点。”这熟悉的阴阳怪气,华阳瞪他一眼,坐到了他对面。持续的阳光暴晒让陈敬宗英俊的脸呈现出两片泛着油光的红,嘴唇也有些发干。朝云从车里拎了食盒过来,里面是华阳没吃完的午饭,乃是从长公主府带出来的,下层一直用冰镇着,那也是华阳此行唯一带的一块儿冰,明天晌午她也要吃干粮了。“吃吧。”见陈敬宗不去动食盒里的饭菜,华阳劝了句。吴润等人都避开了,陈敬宗看着华阳,笑了笑:“不许我来关心你,你为何还要关心我?”华阳:“我吃饱了,这些丢了也是浪费,不如喂你。”陈敬宗已经放下干粮,一手取出食盒里的白瓷小碗,一手拿筷子夹菜。华阳悄悄观察左右。其他将士们虽然离得比较远,但如果有心往这边看的话,也能清楚地看到她与陈敬宗在做些什么。“这次就算了,以后白日休整,你都不要再过来。”华阳轻声交待道。陈敬宗挑眉:“是嫌我现在灰头土脸的,跟你待在一块儿不配?”华阳瞪他:“我是怕损了你的军威,别的指挥使都跟自己的兵在一起,唯独你喜欢往我这边跑。”陈敬宗:“那些都是虚的,这里又不是战场,再说我们卫所的兵早就知道我离不开你了,这会儿我陪你说几句话又算什么。”大白天的,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华阳被他的直白用词弄得微微脸热,不太明白地问:“你怎么离不开我了?他们又为何知道?”陈敬宗:“你想啊,冬天下雪我都要往城里跑,不是为了你,难道是为了回家孝顺我娘?”这话说出去,哪个男人能信?华阳:……她不再理他。陈敬宗虽然说着话,吃饭的速度也飞快,吃完上下打量华阳一眼:“你,要不要去净手?”一个个都来关心这个,华阳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板起脸道:“吃完就回你们卫所那边休息去。”陈敬宗不动:“你自己要来遭这个罪的,现在又何必不好意思,那边人少,我带你过去挖个坑……”华阳:“你再不走,我喊周吉送你。”陈敬宗懂了,她现在是真的没需要,再看看她牡丹花似的小脸,陈敬宗起身离去。大兴左卫与金吾前卫的休整地点挨着。陈敬宗回来时,高大壮等士兵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还有几个大胆的起哄了两声。金吾前卫的五千多人都背靠树干,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只有戚瑾,看了陈敬宗一眼。陈敬宗并没有看他,靠着树坐下,眼睛一闭。半个时辰的休整结束,大军继续出发。这一次,除了中间简短地休息了两刻钟,一直到一更天的时候,大军才在一片河滩附近安营扎寨。夏日天长,这会儿天还亮着,伙夫兵们打水的打水淘米的淘米,忙碌又井然有序。陈敬宗又来寻华阳了,然后夫妻俩带着朝云、朝月一起沿着河岸往上游的方向走,经过一片小树林,陈敬宗先进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再叫主仆三个进去。华阳走出小树林时,看到陈敬宗蹲在河边,正哗哗地撩水洗脸,他的袖子高高撸起,水珠沿着他结实的手臂蜿蜒而下。华阳走到他身边。陈敬宗看看她,问:“水还是温的,要不要在这边洗个澡?”华阳:“要洗你自己洗,我们先走了。”陈敬宗一把握住她的手:“急什么,陪我待会儿。”华阳不肯:“等会儿你去我的营帐里吃晚饭,想说话那时候再说。”陈敬宗:“那可不行,白天咱们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之间规规矩矩,晚上我若进了你的营帐,哪怕只待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也能胡思乱想一堆。”华阳:……她挨着他坐下。军营那边,有炊烟袅袅升起,越来越高,远处是渐渐变暗的天空。“后悔没?”陈敬宗忽然问。华阳不屑回答。嗡嗡声响起,陈敬宗眼疾手快地一巴掌,将那只飞向华阳的细皮嫩肉的蚊子拍死了。华阳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只想快点回到洒过驱虫散的营帐。陈敬宗洗洗手,站起来,跟在她们主仆身后。重返军营,陈敬宗果然回了大兴左卫那边,跟着士兵们一起吃饭,饭后过去与凌汝成等人说说话,然后就钻进了自己的营帐,一眼都没往长公主那边看。

第 114 章

相比华阳随军时的种种不便, 造反起事的豫王在大军里过得就舒服多了。打仗是主帅郭继先与将士们的事,豫王只需要跟着大军一起前行,平时就注重享乐的年轻王爷, 这次随军也带了两个美人为伴, 其余伺候的丫鬟太监厨子就更不消说了。本来豫王还想过得更逍遥, 譬如带两马车的歌姬,是景王担心他这昏聩样会严重影响了士气。按理说,先帝刚刚驾崩, 还在丧中的豫王连两个美人都不该宠幸,可他非要偷偷地宠幸,他身边的那堆小人不敢劝也不想劝,景王则是有意纵容。豫王不贤,等大军攻破了京城, 景王才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卸磨杀驴, 自己登基称帝。豫王若是个贤的, 景王不可能来撺掇他造反,豫王也不可能听他的。这日夜幕降临, 豫王在营帐里饮酒作乐时, 郭继先来了景王的营帐。“行军顺利, 贤弟为何愁眉不展?”景王请郭继先落座,跟着宠妾郭氏称呼这位朝廷大将,完全把郭继先当一家人的语气。郭继先解释道:“就是太顺利了, 京畿重地, 各地守将都不是无能之辈, 可咱们这一路遇到的各地守军, 交锋不久便急急撤退, 仿佛根本无心应战。”景王笑道:“咱们有二十万大军,那些几千上万的地方守军哪里敢与咱们真打,做做样子将来能应付朝廷就是。”造反失败整个王府都要跟着他掉脑袋,景王敢在这时候起事,唯一的胜算便是兵贵神速。只要他在朝廷征调的大军围攻之前杀到京城,只要把小皇帝、豫王都弄死,他这个王叔便成了继位的第一人选,也是朝臣们能想出来的最合适的人选。利益往往伴随着危险,但只要能得到的利益够大,大多数有能力一试的人都会冒这个险。而在景王看来,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在地方官员们心中能有什么威望,地方将领们既没有足够的大军与他抗衡,又没有拼死为朝廷效力的必要,一击即溃乃是预料之中。郭继先确实也没把小皇帝看在眼里,可他不敢低估首辅陈廷鉴,也不会轻视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的三位守将,这三位守将,有的他见过喝过酒,有的只听说过威名,哪怕他们手中的兵远远抵御不了二十万大军,也不至于连尝试都不尝试。真正的将军将护国的责任与荣耀看得比命更重,明知不敌也会拼死一战,尽量拖延叛军的脚步,等候朝廷大军赶来救急。郭继先仿佛看到了一张大网,正等待他们跳进去。他想退了,甚至已经替景王想好了退路,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过河南经湖广北部再直进川蜀,夺了川蜀再凭借天险,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另择时机。留在河南肯定是不行的,太方便朝廷大军瓮中捉鳖了。景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欣赏郭继先的统兵才干,此时却嫌弃起郭继先的瞻前顾后来。明日大军就能挺进冀州,距京城只剩一半多的路程,眼看胜利在望,现在退,那就是傻子!可景王不知道的是,叛军一路北上时,那些被他们击退或是根本避而不战的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三地守将们,早在叛军起事前就得了首辅大人的密信,要他们提前防备豫王造反,若真有战事,也要他们避其锋芒保存战力,于豫王大军之后集结合兵,等着在冀州与真定府守军、朝廷大军前后夹击。.豫王大军在冀州南安营扎寨,华阳与凌汝成所率领的五万多兵马在连续日夜兼程之后,终于也在黄昏前抵达了冀州北的武邑县。此时,马匹们累得不想走了,五万多将士也都累得够呛。凌汝成带着真定府守将赵则清、保定府守将黄琅来求见华阳,他把陈敬宗也叫上了,免得娇滴滴的长公主单独面对三位大将,心中畏惧。华阳在长公主的营帐中郑重接见了他们。赵则清、黄琅都是纯正的武将,四十出头的年纪,既有凌汝成的沉稳内敛,又有陈敬宗那般强健的体魄,光这份仪表气度就很让人安心。行礼过后,赵则清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战局。豫王大军将于明日下午进军冀州,他与黄琅会带兵佯装拦截,然后往北退兵,待后日黄昏,豫王大军才会赶至武邑县附近。所以凌汝成率领的五万多兵马可先在此地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华阳听完,终于感受到了公爹与母后的提前应对。上辈子豫王突然起事,大名府三府守将拼死迎战,虽然成功拖延了叛军的脚步,却也伤亡惨重,一直打到真定府、保定府这边,叛军才开始真正遇到了阻力,随着朝廷五万大军的加入,十万多兵马在凌汝成的统帅下,逐渐反败为胜,一步步将豫王叛军朝南逼退。如今,大名府三府近五万的兵力几乎得以完全保存,自以为所向披靡的豫王大军,即将进入朝廷的第一个陷阱。华阳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再看向凌汝成。凌汝成道:“叛军要进武邑县,必先经过武邑南面的虎耳山,明早我们可启程前往虎耳山,扮作真定府守军埋伏在此,等赵将军、黄将军将叛军引过来,我们先挫挫叛军的锐气。此战结束,叛军必然会在那一带安营休整,次日我们十万大军再护卫长公主与豫王和谈。”华阳笑道:“凌帅此计甚妥。”在这边的营地休整一晚,翌日早上,凌、黄两位将军早已不见,凌汝成也亲自带领两万兵马,前往虎耳山埋伏。华阳站在自己的营帐外,看到陈敬宗也在这次出兵之列。他很忙,只有上马要出发的时候,才远远地朝她这边望过来。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投射过来,那么耀眼,导致华阳都看不清陈敬宗的脸,倒是瞧见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随后,他策马离去。等两万兵马都跑远了,华阳刚要折回帐内,忽见表哥戚瑾朝这边走来。华阳朝他笑了笑。戚瑾停在她三步之外。说来可笑,先帝驾崩这么久,他竟然还没有机会单独跟她说一声节哀,如今她仿佛已经不再悲伤,戚瑾再提节哀,反而会勾起她的悲绪。“驸马第一次出征,表妹是不是很担心?”戚瑾以表哥的身份关心道。华阳:“还好,有凌帅在呢。”她语气轻松,脸上也不见忧容。戚瑾失笑道:“我还想安慰表妹几句,竟然又是白准备了。”华阳扫视一圈兵营,劝道:“表哥快去忙吧,我没事的。”戚瑾点点头,转身走了。朝云朝月都没有多想,只有吴润多看了几眼戚瑾的背影,他记得,公主才十三四岁的时候,戚瑾也还是少年郎,少年慕艾,戚瑾看公主的眼神,多少都泄露了情意出来。不过太后娘娘显然不支持这门婚事,没多久戚瑾就定下婚事,打那之后,戚瑾与公主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如今戚瑾家有贤妻,公主也有了驸马,少年时的情思,应该断了吧?营帐之内,华阳拿出出发前母后随着懿旨一起给她的书信,上面是和谈可能会用到的应对之辞。这种场面话,母后肯定比华阳更擅长。华阳早已背熟,不过她也设想了几种情况,并暗暗地准备了一些对策。每天华阳都会在脑海里过几遍,免得在大军之前失了皇家的威严。只是,今日她尚能冷静地准备这些,到了第二日,知道陈敬宗等人会在虎耳山遇到豫王的叛军,华阳的心就静不下来了。两辈子的战场已经发生了变化,她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虎耳山一役。战场不是演武场,刀箭无眼,凌帅再厉害,现在都是以少对多,陈敬宗会不会出事?人能控制自己的呼吸,憋到憋不住的时候为止,却很难控制那些纷杂的思绪。明知道不吉利,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华阳已经猜测了陈敬宗的好几种死法,或是不小心从山头上跌落下去,或是被下面叛军里的弓箭手射中胸口,或是他跑下去与叛军短兵相接,挨了几刀……“公主是不是在担心驸马?”吴润忽然问。两人差了十几岁,可以说华阳是吴润亲眼看着亲手照顾长大的,所以华阳也把他当半个长辈。对上吴润洞察一切的视线,华阳淡笑道:“也不是很担心,只是他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我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吴润:“此乃人之常情,就算奴婢列举无数条理由叫您放心,您也还会惦记驸马,倒不如出去走走,或是练练字做做针线,转移心思。”华阳不想出去,外面又热又随时能闻到马粪味儿。练字的话,营帐里笔墨纸砚铺设起来不太方便,华阳就让朝云、朝月准备针线。整个下午,华阳都在缝荷包。绿色绸子,用浅绿色的针线绣上一根根翠竹,寓意“竹报平安”。华阳不擅长女红,心绪又不宁,一开始废了两块儿料子,后来才慢慢定下神来。远处忽然传来万千骏马齐奔的马蹄声。华阳停下针。不等朝云朝月跑出去查看情况,周吉已经过来禀报道:“公主,凌帅他们回来了!”朝云知道主子最关心的是驸马,急着问:“看见驸马没?”周吉尴尬道:“离得还远,看不清楚。”朝云:“那你赶紧再去看!”周吉一路跑去了大营外。这一次归来的,不仅仅是凌汝成带出去的两万多人,还有赵则清、黄琅麾下的五万大军。众将士浩浩荡荡,激起一片灰土。陈敬宗按照官职,骑马跟在主帅、两位将军身后。离大营还有一段距离,他先看到了周吉,白白净净的一个玉面侍卫,站在其他黑黄脸的士兵中间,甚是扎眼。他却不知道,在周吉眼里,自家驸马爷同样扎眼,毕竟凌汝成三人都四五十岁了,脸也够黑的,只有陈敬宗年轻晒的少,陈家男人又都是天生的白底子!确定驸马平安无恙,周吉也没继续等着打招呼,转身朝长公主的营帐跑去。“公主,驸马也回来了,骑在马背上,应该没有受伤!”朝云、朝月都很高兴。华阳神色淡然,将绣了一半的荷包放进针线筐,叫丫鬟们收起来。朝云起哄道:“您不去接接……”华阳挑眉。朝云:“我是说,您不去接接凌帅?”华阳:……

第 115 章

华阳走出了营帐。此时已是黄昏, 夕阳明亮而柔和,有风从北方吹来,卷起大军扬起的尘埃往南而去, 一如即将扭转的战局。吴润、周吉一左一右地守卫在长公主身边, 陪着她去迎接凯旋的将士们。不提凌汝成等外出征战的将士们, 就是留守大营的这些士兵,也都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汗水搀着落上来的灰土黏在脸皮上, 让黄脸的人更黑,白脸的也变成土脸。越过这些士兵从容而行的长公主,一身白色素服,纵使未施粉黛,那张莹白的面颊也让她变成了泥潭里盛开的一朵洁白牡丹, 美丽而雍容,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走过的地方, 士兵们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既不敢失礼冒犯了长公主,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黏在了长公主的脸颊、裙摆之上。长公主步履从容, 刚刚下马的凌汝成等将领发现长公主居然亲自出来迎接了, 连忙加快脚步走过来, 齐齐拱手行礼。华阳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位置偏后的陈敬宗,再落到凌汝成脸上,抬手虚扶道:“将军们免礼, 不知今日战况如何?”众将站直身体, 凌汝成谦和一笑, 回道:“秉公主, 我等幸不辱命, 叛军轻敌冒进,在虎耳山中了我军的埋伏,士气受挫仓皇而逃,又被我军追杀,伤亡加上降兵,损失了至少三万兵马。”华阳由衷地道:“全靠凌帅与诸位将军用兵如神。”简单地说了会儿话,华阳就让诸位将军先去休整了,她自回了营帐。过了两三刻钟,夜幕初初降临时,陈敬宗来了。营帐分内帐外帐,前者用于休息,后者用于待客。华阳在外帐见的陈敬宗,并吩咐朝云朝月将外帐的门帘挑了起来,周吉、吴润守在门口。常有士兵巡逻而过,往里看看就知道里面的长公主与驸马只是在说话而已。陈敬宗来的巧,华阳正准备用饭,他一来,自然要多添一副碗筷。开吃之前,朝云、朝月端了铜盆过来,打湿巾子递给驸马爷,叫他先擦擦手脸。陈敬宗接过巾子,转向华阳,一边盯着她一边擦拭,那眼神仿佛华阳才是他即将大快朵颐的晚餐。华阳瞥见白巾子变成了灰巾子,便收回视线只看一桌子饭菜了。她与将领们吃的都是军营的大锅饭,士兵们还有肉吃,华阳要为父皇服丧,最后端上来的就只有清粥、菜馅儿包子,以及两道素菜。不过她带了一套餐具,在那些精致碗碟的衬托下,简陋的饭菜也平添了几分色相。陈敬宗过来之前将沾了血污的盔甲脱了,里面是一套绯色的指挥使官袍,腰间戴白,算是女婿替先帝戴孝。知道华阳爱干净,陈敬宗没往华阳身边凑,叫吴润弄来一张小桌,保持几尺的距离坐在华阳右下首,越发像个恪守规矩的驸马爷。华阳打量他露在外面的皮肉,问:“你今日都做了哪些事?”陈敬宗饿了,先咬了一大口子包子,吞下去喝口水,这才道:“一开始只是在山上埋伏,叛军过来了就往下扔石头,叛军逃了我们再下去追杀,打了半个时辰,凌帅鸣金收兵,我们就退回来了。”华阳:“有何感受?”陈敬宗:“山上蚊子太多了,得亏我不招蚊子,我身边那些人,每个人脸上脖子都被咬了一圈的包。”华阳:“你们卫所伤亡如何?”陈敬宗看她一眼,道:“还行,先吃吧,吃完再说。”他怕他说了那些血腥的,她一口饭都吃不下了。华阳点点头,拿勺子舀粥喝。她慢条斯理的,陈敬宗吃得很快,吃完就继续盯着华阳看。饭后,陈敬宗邀华阳去外面走走,留在帐内说话反而顾忌更多。华阳同意了。朝云取出装有驱虫散的香包,在公主腰间挂了两个,还有两个小的,白色绸缎,做成绢花的样子,别在公主的发髻间。此时士兵们大多都在各自的营帐休息,值夜的士兵们也都保持着距离,不影响华阳与陈敬宗低声交谈。夫妻俩并肩而行,陈敬宗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吴润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华阳:“看你脸好好的,身上可有受伤?”陈敬宗:“腰上被别人的刀柄戳了一下,现在还有点疼,可能青了吧。”华阳既有些后怕,又不太明白:“为何是刀柄?”真打起来,敌军也该拿刀刃对着他。陈敬宗叹了一口气:“往山上运石头的时候,我往上走,那个兵往下走,他脚底打滑,我去扶他,不巧就被他腰间的刀柄戳了。”华阳:……陈敬宗见她一副被噎着的样子,靠近她一步:“怎么,你还真盼着我受伤啊?”华阳瞪他。陈敬宗:“下山与敌军交战的时候要危险的多,四面八方都是人,这个抡刀那个耍枪的,还有人在远处放箭。我就想着,我可不能出事,不然你该高兴了……”别的事情上他口没遮拦华阳都能容他,唯独在这件事上不可以,她真的生气了,停下脚步,冷声道:“你再乱说一个字,以后休想再靠近我三步之内。”陈敬宗举高手里的灯笼。昏黄的灯光照亮她挂着冰霜的脸,看清楚了,陈敬宗一边放低灯笼一边保证道:“行,我不说那个。”华阳看向身后:“还有事吗?没有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觉去。”陈敬宗用灯笼拦在她面前,看着她问:“还有一个问题,但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能撒谎。”华阳:“什么问题?”陈敬宗:“你先发誓,撒谎会胖十斤。”华阳:……她抬脚就往回走。陈敬宗:“行行行,不用发誓了,你回答我就行。”华阳不说话。陈敬宗:“我是想问,我在战场上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我。”华阳不假思索:“没有。”陈敬宗:“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回答。”华阳:“知道你还问。”陈敬宗:“这不是辛苦了一天,想听你说句好听的。”华阳:“知足吧,其他将士们出生入死连个亲人都见不到,你至少还能见到我。”陈敬宗:“你又不是亲人。”没等华阳瞪过去,陈敬宗突然靠近她的脸,在她耳边道:“你是我媳妇。”华阳偏过头。旁边的营帐里点着灯,里面不知是谁,正在脱衣裳,那动作以及随后露出来的宽肩窄腰,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营帐上。华阳马上收回视线。陈敬宗也注意到了,不屑地嗤了声:“你去我的营帐外走一遍,我脱得比他好看。”华阳:……她走得更快了。陈敬宗一直将她送到长公主的营帐外。华阳进去之前,看他一眼,叫他等一会儿再走。陈敬宗就在门口站着,周吉、吴润也都在。这俩都是华阳的心腹,对华阳忠心耿耿,陈敬宗对他们没有恶意,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没多久,朝云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嘱咐陈敬宗道:“公主叫您回到营帐再看。”陈敬宗看眼内帐那边,接过匣子走了。至于灯影的问题,第一晚安营扎寨陈敬宗就提醒过她,华阳要做什么,譬如沐浴更衣,都是熄了灯再来。陈敬宗的营帐离她这边并不远。富贵早就备好了一桶水,见主子手里拿着一个瞧着就很考究的匣子,猜到是公主送的,富贵嘿嘿一笑:“公主对您可真好。”陈敬宗径直去了内帐。富贵刚要跟上,陈敬宗道:“你去外面守着。”富贵偷偷撇撇嘴,乖乖退了下去。陈敬宗坐到桌子旁,背对着铜灯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她今晚才戴过的驱虫香包,白色缎面,一个是瓶活血化瘀的膏药。陈敬宗抓起驱虫香包,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有点薄荷叶的味儿,反正如果他是蚊子,这味儿绝对阻拦不了他往她身上叮。陈敬宗将香包挂在了床头。脱下一身汗味儿的袍子中衣,陈敬宗快速擦拭了一遍。他也没有完全骗华阳,腰间确实多了一块儿淤青,不过不是自己人碰的,而是叛军里的一个小将领打得太拼命,枪头都断了,还在临死前戳了他一下。这是陈敬宗第一次亲临战场,第一次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京城里人人都忌惮他是驸马是首辅家的四公子,叛军只会更急着杀了他立功。坐到床上,陈敬宗打开膏药盖子,挖了一团,低头抹到那处淤青上。膏药清清凉凉的,陈敬宗却走神了,想象着是她坐在身边,一边心疼地泪眼汪汪,一边温温柔柔地帮他抹药。那画面,让他嘴角浮起一抹笑。笑着笑着又摇摇头,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看到她为他泪眼汪汪一回。长公主府的营帐,朝云、朝月把灯熄了,再在黑暗中服侍公主沐浴。毕竟是军营,华阳没敢在浴桶里流连太久,洗好就赶紧穿上衣裳。想起那个荷包还没缝好,而明天和谈过后陈敬宗就又要去打仗了,华阳让丫鬟们重新点上灯。朝月劝道:“公主明天再接着缝吧,夜里做针线容易伤眼睛。”华阳垂眸走针:“那就把灯挪近些。”竹报平安,哪有报一半就放下的?这会儿心里一片宁静,华阳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后面的都绣好了、缝好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女红真的不太行,该是细细的竹叶,被她绣的圆圆胖胖的,也不知会不会被陈敬宗嘲笑。翌日,华阳早早打发朝云来陈敬宗帐前送匣子。陈敬宗还是回内帐自己看。绿绸的精致荷包旁边,还有一张纸,上面是她的字迹:捡到的,送你了。陈敬宗将还没有他掌心大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好几遍。就这上等的绸缎,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还有她的针脚,即便把竹叶绣成那样,这竹子竟然也随了主子,透露出几分倨傲,仿佛它长得胖也是林子里最美的竹。陈敬宗举起荷包,狠狠地亲了一口!

第 116 章

对付豫王叛军, 凌汝成先兵后礼,埋伏过叛军后,他再派使臣去叛军大营走了一趟, 知会豫王明日华阳长公主要与他和谈。夜幕降临, 豫王的营帐内, 景王、主帅郭继先都在。才吃了一场败仗,郭继先神色凝重,景王脸色也不好看, 豫王则是被吓到了。前面几日大军所向披靡,豫王做梦都是自己坐上了龙椅,可今日惨败,豫王的美梦瞬间变成了噩梦。朝廷的使臣离开后,豫王看看手里的公文, 被一脸肥肉挤得快要变成两条缝的小眼睛悄悄朝景王瞥去,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但退缩之意已经清清楚楚地表达出来了。景王发出一声冷笑:“贤侄莫非以为, 戚太后真肯放了你?”豫王嘀咕道:“这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她敢食言, 岂不是让天下百姓唾弃?”景王:“贤侄真是太天真, 戚太后惯会用这种伎俩, 贤侄信不信,你真投降了,戚太后自然会在大臣们面前惺惺作态, 可那帮子文臣会用吐沫星子骂死你淹死你, 会用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恳求戚太后治你的罪, 到那时, 戚太后有了台阶, 她岂会再给你留活路?即便明着保住你的命,也会将你幽禁,回头都不用她亲自动手,暗示底下人做些手脚,便能送你去地下与先帝父子团聚。”豫王:……他再看向郭继先。郭继先赞同景王的意思,这时候投降,或许豫王还有一条活路,他这个叛将必然是诛灭九族的下场。“胜败乃兵家常事,王爷不必担心,王爷麾下仍有十七万大军,只要击溃凌汝成的十万大军,过了武邑,便可继续北上,京城唾手可得。”先前郭继先建议景王退兵,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那就只能迎难而上。内心深处,郭继先也想试试他与凌汝成交锋,究竟会鹿死谁手。豫王被两人说服了:“那明日的和谈?”景王:“什么和谈,无非是面子活罢了,华阳长公主可以劝你投降,你也可以劝她弃暗投明。她应该是先帝的亲生骨肉,小皇帝可未必是,你叫她莫要为外姓人掏心掏肺,将祖宗的江山拱手让人。”豫王眼睛一亮:“是啊,倘若她肯号令凌汝成的大军投奔于我,那我还有何可惧的?”景王:……脑子没多少,倒挺会做美梦!.虎耳山与武邑县城中间,是一片平坦辽阔的地带。翌日上午,豫王率领的十七万叛军与凌汝成率领的十万大军,在这里正面相逢。两军相隔一里地的距离,中间已经竖起一面华盖,摆了一张茶几两张座椅。这边华阳骑马,带着陈敬宗、凌汝成前往华盖而去,那边豫王也带着景王、郭继先往中间而来。很快,六人在华盖下碰头了。陈敬宗先下马,来扶华阳。华阳是矜贵,豫王是太胖,郭继先只好也来搀扶他。豫王站稳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已经走到华盖下面的华阳,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她清丽脱俗,仿佛嫦娥下凡。豫王心想,最好华阳也不是先帝的亲骨肉,待他事成,第一个就要宠幸华阳。“多年不见,妹妹还是这般好风采。”推开郭继先,豫王笑眯眯地朝华阳走去。华阳嫌恶地看着对面的豫王。她记得豫王就藩之前,虽然也胖,但也只是普通的富态,脸上还能看出几分皇子的风采,怎么这会儿竟肥成一只猪了?“父皇尸骨未寒,王兄竟也能笑得如此灿烂,可见你根本没把父皇看在眼里,难怪敢发兵造反。”豫王被她眼中的唾弃鄙夷惊到了,人也变得讪讪起来。其实从小到大,他这个哥哥就没在华阳面前顺利摆过哥哥的谱,每次见面,华阳看他的眼神都像看只蚂蚱,轻视刻进了骨子中。豫王虽不高兴,时间长了,竟也觉得没什么,谁让华阳长得跟仙女似的,连父皇在她面前都没有一点做皇帝的威严。这才见面豫王就落了下风,景王冷笑一声,看着华阳道:“先帝正当壮年死因不明,豫王进京,正是要为先帝讨个公道。”华阳看向他,冷声道:“我与豫王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景王:……豫王忙介绍道:“华阳不得无礼,这是景王叔。”景王就藩的时候,华阳还没出生呢,她如何认得。上辈子华阳倒是知道景王,豫王被擒拿到京城时,口口声声说是景王怂恿的他,只是那时景王已经战死了,郭继先在锦衣卫那边招的口供指认豫王才是主使,景王便与协助豫王造反的其他几位藩王一样,全部没收家产废除王位,附属宗室皆废为庶民。不过对朝廷而言,豫王、景王谁是主谋区别并不大,除了景王自己战死,其他几位王爷都是砍头的下场。那时候华阳接连被父皇驾崩、陈敬宗战死打击,终日待在长公主府内,她只需要知道朝廷胜了叛军败了,其他的都没有太在意。待到她恢复了心情,身边的人怕勾起她的亡夫愁绪,基本都不会提及这场叛乱。此时见到景王,健硕威武面露精光,华阳倒是隐隐觉得,豫王大概真是被景王挑拨的。可这也不重要,因为这场战争的胜负早已分晓,在公爹母后的提前布局下,这辈子豫王、景王只会败得更快。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陈敬宗的命。根本没有多看景王,华阳坐到椅子上,直接对豫王劝降。豫王听了一耳朵,等华阳不说了,他不甘示弱地道:“妹妹莫要被戚太后、陈廷鉴蒙蔽了,民间早有他们二人苟且……”他才说到这里,站在华阳身后的陈敬宗突然扑过来,隔着桌子,一拳打在了豫王那张肥硕无比的脸上!豫王完全没有反应,直接被掀翻在地,椅子腿与他的两条腿一起高高地对天而举。景王愣住了,郭继先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凌汝成同样拔刀,目光惋惜地看着郭继先:“早就听闻郭弟的威名,未料你我初次见面,竟是这等情形。”郭继先避开他的视线,看看抓着景王的胳膊惨叫连连的豫王,他苦笑一声,收起佩刀,垂眸道:“多说无益,战场见罢。”说完,他与景王联手将豫王臃肿的身体扶上马背。陈敬宗也将华阳扶了上去。华阳瞥见他的手背上沾了血。陈敬宗也才注意到,等华阳坐稳,他随意地往身上蹭了蹭。华阳没有说什么。若非陈敬宗及时出手,豫王嘴里只会吐出更多的污秽之言,既往母后公爹身上泼了脏水,也会让她与陈敬宗同样陷入难堪的境地。左右和谈都是一场面子活儿,撕破就撕破,接下来全靠刀枪说话!.两军交锋,华阳的长公主车驾暂且避入武邑县城内。郭继先之前没料到朝廷的五万援兵已经赶到,所以吃了一次败仗,这次他早有准备,再加上凌汝成这边的兵要少了足足七万,前面两日,叛军占优势。随后,大名府三府的五万多兵马终于赶到,与凌汝成的大军前后夹击,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整顿过后,郭继先仍然想要突破武邑继续北上,奈何几番尝试均以失败告终。这下子,不仅很多叛军士兵纷纷投向朝廷军营,连豫王都吓得灰头土脸。景王终于接受了郭继先最初的提议,撤兵,经河南、湖广,入蜀暂避锋芒。豫王不想去,可他的话根本不管用,完全沦为景王的阶下囚,什么美人宫女太监统统丢下。凌汝成当然要带兵追杀。出发之前,陈敬宗骑马跑回武邑县城,来到华阳暂且下榻的驿站,对她道:“和谈不成,你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等会儿就带上周吉他们回京吧。”他一身盔甲,喘着气,脸上也淌着汗,并没有打算多留,只等华阳同意了他便会返回军营。华阳平平静静的:“你们何时动身?”陈敬宗:“最多休整一个时辰。”华阳看向周吉:“马上准备车马,我们继续随军。”周吉微微诧异,但他并没有质疑什么,出去准备了。陈敬宗难以置信地看着华阳:“你还要随军?”华阳:“我随军既是为了和谈,也是代弟弟母后督军,以振将士们的士气,此时回去,将士们还以为我怕了,故而临阵脱逃。”没等陈敬宗开口,华阳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想我随军吃苦,可该吃的苦我都已经吃过了,早已习惯,我留下来,将来平叛胜利,我还能分一份功劳赚份荣耀,这会儿和谈败了就走,灰溜溜的,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陈敬宗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就为了一份荣耀,你连战场上的危险都不顾了?”华阳看他一眼,笑了笑:“不光是为了荣耀,出发前不是跟你说了,我随军,也是因为担心你,必须亲眼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才放心。”陈敬宗能信才怪,无非是她坚持要去,不想与他争执,便拿这种一听就是假话的甜言蜜语敷衍他。他气得在堂屋里转了几个圈,突然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吴润:“她没经历过战场危险,胆大妄为,你就不劝劝?”吴润垂眸,嘴角浮现笑意:“公主待驸马一片情深,奴婢自知阻拦不了,又何必多言。”陈敬宗:……主仆俩一起给他灌迷魂汤是吧?“你们先退下,我有话单独与公主说。”烦躁过后,陈敬宗突然道。吴润看向公主,见公主点头,便带着朝云、朝月出去了。陈敬宗关上门,转身,一直来到华阳面前。华阳闻到他一身的血气与汗味儿,甚至还有灰土的气息,乱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她拿帕子捂住口鼻,仰头瞪他。陈敬宗忽地抓起她的双肩,轻而易举地将人提了起来。华阳惊得手里的帕子都掉了,努力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让他盔甲上的血污弄脏自己白色的衣裙。“你做什么?”她生气地问。陈敬宗看着她白白嫩嫩牡丹花似的脸,喉头一滚,哑声道:“你为了我,连外面的危险都不怕,还怕这一点脏?”华阳:“这根本就是两回事!”陈敬宗:“我不管,你只说回不回京,你不回,我会被你的一片情深感动,我一感动,就会忍不住亲你。”说着,他渐渐靠近华阳的脸。华阳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他。陈敬宗直接将人勒入怀中,紧紧束缚她的双臂:“再问你最后一次,回不回?”华阳已经顾不得身上的裙子了,对上他威胁的眼,再看看他灰扑扑的脸,华阳咬咬牙,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你想亲就亲吧,总之我不会回去。”陈敬宗:……他真想亲,却也真的怕她会吐,以后再也不肯给他。这一仗,陈敬宗彻彻底底地败在了她手里。既然说服不了她,陈敬宗只好在县城多耽搁了一会儿,等华阳带着朝云、朝月坐上马车,陈敬宗再骑马跟在旁边,陪着她一起朝大军驻扎的方向走去。才是午后不久,烈日暴晒,地上的野草都蔫蔫的。脸上又有汗水淌下来,陈敬宗也懒得去抹,只朝她的车窗看去。娇气无比的公主,突然不怕吃苦也要随军,陈敬宗越想越觉得不对。她是有些奇怪本事的,仿佛能未卜先知,当然不是什么事都如此,譬如她若早能未卜先知他是什么人,当初就不会答应太后的指婚。陈敬宗只能根据先前的经验,猜测这次平叛肯定会发生一桩大事,一桩她不惜委屈自己也要改变的大事。谁值得她如此?陈敬宗的脑海里,接连浮现几张面孔,有老有少。他暗暗攥紧缰绳。

第 117 章

景王、豫王带着十几万叛军边打边退, 凌汝成则率领着朝廷大军边打边追。八月中旬,叛军退兵路上被提前埋伏在此的山西、陕西、湖广、山东、南直隶五省共十五万联军痛击,折损了大半兵马, 奈何二王命不该绝于此地, 郭继先兵行险招, 硬是率领六万多精兵拥护二王冲出了朝廷大军的包围,并凭借他们对河南地形的熟悉,几次甩开朝廷大军, 脱险而出。因叛军败局已定,朝廷命五省联军撤回原地,由凌汝成率领北直隶的十四万兵马继续追缴叛军。这一追,就从八月追到了十月初。期间郭继先屡次安排几支百人小队佯装护送二王先逃,凌汝成明知有诈又不得不派出兵马分路去拦截, 以防二王真的藏在哪个小队里。郭继先的这种战术只能稍微拖延朝廷大军围剿的速度, 到十月初, 叛军的六万精兵仅剩四万, 随时都可能被一网打尽。景王、豫王、郭继先都不肯就此伏诛,仍然负隅顽抗着, 最后, 叛军一路冲进了南阳府西北方的五朵山。夜幕再度降临。主帅大帐内, 吃过晚饭,凌汝成站在沙盘前,赵则清、黄琅、陈敬宗等将领围着沙盘站了一圈。凌汝成指着五朵山后面的一大片崇山峻岭道:“这边是伏牛山, 地势险峻, 一旦让叛军逃进去, 想要结束此战, 至少要推迟两三个月, 所以我军必须派遣几支先锋军分路绕到五朵山与伏牛山中间的黑龙潭集结,严防死守,不得再给叛军任何生机。”众将皆愿前往。五朵山应该会是平定叛乱的最后一战,凌汝成有意让陈敬宗、戚瑾这样的年轻将领立功,再另外点了六个三十岁左右的指挥使,让他们八人各带五千人,明日天一亮便沿着不同山路绕到集合地点。因为山路崎岖甚至会遇到死路需要折回换路,四万兵马保持一定距离分散开,行军速度会更快,而且更容易发现叛军藏身之地。“万一哪队兵马遇到叛军主力,不要硬碰,放狼烟示警,先与附近的兵马汇合,我也会即刻率领大军前往包抄。”“是!”陈敬宗八位指挥使先退出帅帐,分别去通知自己所带的卫所。准备妥当,剩下的就是养精蓄锐了,陈敬宗往回走时,本想去跟她说一声,却见长公主的营帐已经熄了灯,一片漆黑。陈敬宗摇摇头,回了自己的营帐。几乎他刚进来,才喝了一通水,周吉就过来了。进了营帐,见到驸马爷,周吉从塞得鼓鼓的怀里取出另一套长公主亲兵统领的官服,对面露不解的驸马爷解释道:“公主今晚有要事与驸马相商,为了避免旁人误会,还请驸马假扮成属下前往。”陈敬宗懂了,没什么表情地脱下一身盔甲外袍,换上周吉这套。周吉让陈敬宗先过去。等陈敬宗被吴润请进长公主的营帐,周吉再算好时间重新出现,尽忠职守地站在营帐外,为长公主值夜。帐内黑漆漆的,等眼睛习惯了黑暗后,也能看清一些事物。朝云、朝月的垫子床就铺在外帐,两个丫鬟知道驸马爷要来,这会儿都站着,轻声示意他直接进去就成。陈敬宗莫名有种偷./情的怪异感,明明里面是他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公主。好在,陈敬宗是个知足常乐的人,有的偷总比没的强。他挑帘走了进去。华阳坐在床上,看着那道高大的黑影走进来,明知肯定是他,她还是有些紧张,问:“吃过晚饭了吗?”陈敬宗走到她床边,瞧着她黑不溜秋的身影问:“没吃又如何,你还给我做一份是怎么着?”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他就不信她还能吩咐丫鬟们去给他做饭。华阳指指旁边的桌子:“后日你生辰,按理说该明天为你准备长寿面的,可我推测明天你们要进山搜寻叛军,可能打完之后再出山,便先给你预备了。”陈敬宗沉默,过了会儿才有些轻佻地道:“我都忘了,还是你惦记我。”换个时候,华阳肯定不会承认,推脱是吴润或丫鬟们擅自做的主张。可是今晚,她愿意让他高兴。“快吃吧,可能都有些黏了。”陈敬宗不太习惯她这样,走到桌子旁,打开食盒,看得出里面有个小碗。他下意识地嫌弃道:“这么点,不够我塞牙缝的。”华阳:“我知道你吃过了,给你预备大碗,怕你撑得睡不着。”陈敬宗不置可否,因为碗小,他也没有找椅子坐,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转眼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洗漱架那边什么都有,收拾干净就上来吧。”华阳躺着道。陈敬宗唯一的回应,是他陡然变重的呼吸。华阳看到他三两下脱了衣裳,看着他走到洗漱架旁,刷牙、洗脸、洗头、擦身,一气呵成。胡乱将头发擦得半干,他又给束在了头顶,免得等会儿长发落下来碍手碍口。当他朝床这边走来,华阳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往里面挪了挪。纵使她身份尊贵,随军也不可能将府里的大床或拔步床带出来的,现在用的是一架窄窄的木板床,拔营时可以拆开,安营时再拼装起来。陈敬宗躺上来时,这架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木板床发出吱嘎一声。华阳心一紧:“要不,你躺在下面的毡毯上?”陈敬宗将她拉到怀里,喘着粗气道:“放心,你的床怎么也比我那边的结实,我那床天天吱嘎吱嘎,睡了仨月仍然结结实实,你这个肯定塌不了。再说了,你也不可能让我做什么。”他还在说话,华阳已经贴到了他怀里,他低沉的声音从脑顶传来,是她早已熟悉的亲密。华阳抱住了他。白日见面,看得出他黑了,也变瘦了,只是手碰到他的肩膀,才发现他依然如记忆中那般健硕强壮。她心里涌动的是温情,陈敬宗却突然翻个身,攥住她的两条腕子往上一举。华阳不太明白他为何总喜欢这样,如果说刚成亲的时候她会嫌恶地推他,这辈子她早就不会了。“想死我了。”亲了一圈,陈敬宗在她耳边道。华阳全身都是烫的,抓住他的手道:“你明天是不是要进山?是就早点睡吧。”陈敬宗:“你真想我早点睡,就不该叫我过来。”华阳:……随便他做什么,华阳试着跟他说话:“明日凌帅什么安排?”陈敬宗心不在焉地提了一遍,察觉她有片刻僵硬,陈敬宗亲了亲她:“放心,叛军这次肯定跑不了了,我们去黑龙潭拦截,更不会遇到危险。”华阳抱住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道:“你知道我为何非要今晚叫你过来吗?”陈敬宗一手撑着床板,另一手也不动了,看着她那双在黑暗里流转着润泽珠光的眸子:“为何?”华阳也看着他,低声道:“除了给你庆生,更重要的是,昨晚你们家老太太又给我托梦了,梦里你也如凌帅安排的那样,要去黑龙潭,可在一个叫白河岭的地方,你们遇到了叛军的埋伏……”说到这里,她声音里多了一丝哽意。陈敬宗恍若未觉:“我出事了?”华阳:“嗯,我看见你倒在了血泊里,你带去的那些人也都,遇了难。”她呼吸明显不对,陈敬宗摸向她的脸,湿漉漉的,那泪珠子跟下雨一样,源源不断。陈敬宗将她抱了起来,他坐着,她枕着他的手臂。他拿袖口帮她擦泪,擦到两边的袖口都湿了一大截,她还哭呢。陈敬宗哄道:“一场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华阳就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怎么不是真的,你忘了你们老家那场洪水了,忘了你二婶手里的账本了?你敢说你们家老太太不灵?”陈敬宗:“好好好,她灵,她比神仙都灵。”华阳:“那你明天准备怎么应对?梦里援兵去的太晚,没能赶得及。”陈敬宗思索片刻,问:“你可知白河岭埋伏了多少人?”华阳:“我看不清楚,老太太说,他们有一万人,三千埋伏在两侧悬崖上放箭,七千两头截杀。”陈敬宗:“那简单,我多安排一万人,我们在前面假装中了陷阱,那一万人再做黄雀。”华阳:“你哪来的一万人?”陈敬宗:“我们右路先锋有四个卫所,出发后我叫其中两个跟着我,都是生死交情了,再加上你这层关系,他们肯定听我的。万一他们不听,我厚着脸皮跟着其中一个卫所走,再避开白河岭那段路,照样安全。”华阳还是觉得不够踏实。陈敬宗:“放心,我信老太太,不会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华阳还想再说什么,陈敬宗无比强势地亲了下来。到最后,华阳是生生被他累睡着的,可即便睡着了,她还是紧紧地靠在陈敬宗怀里,陈敬宗试着往外挪,她马上就跟着挪过来。陈敬宗笑着摸了摸她凌乱的发丝。猜了俩月,军营里长得好看又有点分量的人他都猜过了,眼看战事就要结束,陈敬宗都要以为是他想太多,冤枉了她。没想到那个让她傻乎乎随军这么久的人,竟是他自己!只可惜没有掌灯,没看见她泪眼汪汪的模样。遗憾过后,陈敬宗看向黑漆漆的帐顶。白河岭吗?一共八个卫所,大兴左卫走的又是偏五朵山外围的一条路,叛军怎么偏偏就埋伏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翌日,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陈敬宗就要起来了,他还得偷偷摸摸地溜回自己的营帐。只是他刚试着把手臂从华阳怀里弄出来,华阳醒了。陈敬宗解释道:“我该走了。”华阳迅速恢复清明,重新抱紧他的胳膊:“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都记住了吗?”陈敬宗知道她很在意,正色道:“记住了,我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一定不会让你为我守寡。”明明是很正经的语气,可华阳还是觉得他在逗弄她。华阳又审了他一遍,确定他记住了白河岭这个地点,以及伏兵的位置与人数,华阳才慢慢松开手。陈敬宗去漱口,漱完回来,将她提到怀里一阵猛亲。等华阳站不稳了,陈敬宗捧着她发烫的脸道:“我若立功回来,你破例给我一次?”华阳不说话。陈敬宗:“你应了我,我便是断了腿……”华阳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用他断腿,只要他好好地回来,多少次她都给。

双更合一

与华阳道别后, 陈敬宗悄然回了自己的营帐。富贵在外帐躺着,听到动静,激灵一下醒了。陈敬宗叫他掌灯。富贵知道天一亮主子就得出发了, 不敢耽误, 以最快的速度点亮一盏灯。陈敬宗叫他在外面守着, 自己坐在那张小小的书桌前,撕一张窄窄的纸条,写下八个小字。写好熄灯, 他合衣躺到木板床上,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纸条上的墨迹早干了,陈敬宗将其折叠成指甲盖大的一团,放进袖口。天才微微亮,陈敬宗等八个指挥使已经整队完毕。凌汝成跟每个指挥使都单独说了几句话, 轮到陈敬宗时, 凌汝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这边要绕的路最远, 但也不可轻敌, 路上千万小心。”陈敬宗既是戚太后的女婿,又是首辅陈廷鉴的亲儿子, 凌汝成多少还是给了陈敬宗一些照顾, 譬如这次派遣先锋军黑龙潭拦截叛军, 八条山路,越靠近五朵山中央,越容易遇到藏匿其中的叛军主力, 外围则安全多了, 只是要多绕一段山路, 费些力气。在凌汝成即将收回手时, 陈敬宗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 英俊的脸上浮现年轻武官常见的轻狂倨傲:“这次算是历练,下次再有跟随您出征的机会,还请您待我与待其他指挥使一视同仁。”凌汝成一边用拇指按住那个小小的纸团,一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八个指挥使分别带领五千士兵出发后,凌汝成又去巡视一圈其他队伍的进展,然后回了中军大帐。屏退左右,凌汝成单独展开陈敬宗塞来的纸条,就见上面写了十个字八个斥候,以防今夜通敌。凌汝成皱起眉头,叛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个时候,朝廷大军只等按功领赏便可,哪个傻子还会冒着诛九族的险去通敌?根本不可能的事,凌汝成觉得陈敬宗太过谨慎了。但他给陈敬宗面子,还是暗中派遣了八个斥候,叫他们悄悄尾随八支先锋军,特别要监察各个先锋军今夜是否有异动。.山路崎岖,陈敬宗、马鸿、吕成梁率领着大兴左卫的五千士兵,沉默而迅疾地赶着路。马鸿手里拿着一张昨晚临时绘制的五朵山地形图,晌午短暂地休息过后,又走了一段路,马鸿看看遥遥领先的指挥使大人,再看看手里的地形图,跑过去道:“大人,咱们是不是走错了?”陈敬宗一把抢过地形图,道:“这条路近,你们都跟快点。”马鸿:……他猜测,大人是心急立功吧!如此走了一个时辰,大兴左卫与隔壁路线的济阳卫遇到了。济阳卫的士兵们见到大兴左卫的兄弟们,都很高兴。去年的二十六卫演武比试,他们济阳卫本来又要拿倒数第五,不,因为以前总是倒数第一的大兴左卫前两局拿了高分,他们济阳卫都暂且排到倒数第四了,没想到最后一局比试,驸马爷拉着他们倒数的四个卫所一起赢到了最后,济阳卫更是第一次拿到了第三名。这次出征,济阳卫是以前五位的身份参战的!两个卫所的士兵们互相交好,济阳卫指挥使狄肃也把陈敬宗当成了好兄弟,虽然三十四岁的他比陈敬宗足足大了十岁。“驸马怎么走到这边来了?”并肩走在前面,狄肃笑着问。陈敬宗道:“不瞒狄兄,从今天早上开始,我这右眼皮就一直跳来跳去。”狄肃:“之前每次出战我看你都拼在最前面,居然还介意这个?”陈敬宗:“我们家老太太以前特别信佛,我也宁可信其有吧,毕竟是最后一战了,这个节骨眼真出点什么,也太憋屈。”狄肃点点头:“是这个道理,那咱们就同行吧。”陈敬宗:“你带兵跟着我们走外围,更安全。”狄肃摇头失笑,只当陈敬宗太年轻。.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七了,日头早早就落了山,暮色笼罩过来,风也变得冷飕飕的。半圆的月亮散发着如水的月光,奈何被山里到处可见的密林遮挡,山路也变得模糊不清。陈敬宗等人坚持走到一更天,这才寻个避风的地方休整。他们走的是五朵山的东北方向。戚瑾所在的金吾前卫则是从五朵山的西南方向往黑龙潭包抄的,戚瑾虽然年轻,却有过几次出征的经验,所以凌汝成安排金吾前卫走在左先锋靠近山中间的第二队,这个位置,也有可能遇到叛军主力。白天赶路时,戚瑾同样走在最前面,黄昏时分,他故意带领士兵们稍微往外偏了些,士兵们以为他要寻找今晚的休整地点,也没有质疑什么。夜幕降临后,戚瑾爬到了一棵树上,这里距离士兵们落脚的山坳颇有一段距离,他的理由是警戒。五千个士兵被他带了几年,又有几次出征的同袍情谊,自然也没有人怀疑他别有居心,反而钦佩指挥使大人守夜的毅力。快到子时,戚瑾无声无息地爬下树,他将厚重的盔甲留在了树上,只穿一身深色衣袍,面上也蒙了一块儿黑布。他朝黄昏时窥探到的叛军大营而去。晚风吹动树干,哗哗的声响遮掩了他的脚步声。他急行的身影时而出现在山路上,时而被树影阻拦。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树枝折断声,短促而突兀。戚瑾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一无所觉地往前走着。绕过一面山壁,戚瑾突然往后一退,整个人贴山而立。没多久,一道黑漆漆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刚试探着探出头,突然就撞上戚瑾逼近的身影。斥候愣住的瞬间,戚瑾出手,利落无比地将人抓了出来,一手反扣对方的左手,一臂横在对方脖颈上,往后勒。这是致命的狠招,斥候趁还能发出声音的时候及时道:“戚大人手下留情!我是凌帅派出来的斥候!”戚瑾面无表情:“是吗,斥候为何不去搜寻叛军,反而跟着我?”斥候心念飞转,然而没等他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戚瑾突然拧断了对方的脖子。戚瑾将死人背到身上,继续往前。叛军大营戒备森严,戚瑾保持距离,先给斥候放了些血,在他里面的中衣上写了一行字,再取下背上的弓箭,朝离得最近的叛军巡逻兵射去!惊动对方的瞬间,戚瑾如来时那般,鬼魅般离去。巡逻的叛军很快将找到的箭矢与这个死去的斥候送到了景王的大帐内。景王再派人把郭继先叫来,至于豫王,在大军里完全就是个囚犯的待遇。“给,绑在箭上的。”景王将一个细细的小竹筒递给郭继先。信鸽常用这种,郭继先取出纸条,就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明日巳时,陈四过白河岭,可劫为人质。”这自己应该是用左手缩写,以免纸条流落出去,泄露主人的身份。景王又挑开斥候的外衣,露出里面带血字的中衣,上书:“此人乃朝廷斥候,我为暗棋,以后或可联手。”郭继先面露沉思。景王眼中泛起狼光:“陈敬宗有两重身份,如果我们活捉了他,以他为人质胁迫凌汝成退兵,就算华阳那丫头、戚太后、小皇帝能狠心不管,陈廷鉴能忍心再失去一个儿子?”郭继先:“就怕这是朝廷的陷阱,诱我军去白河岭。”景王:“陷阱又如何?难道我们现在还有其他的活路吗?横竖都是死,抓住陈敬宗才是唯一的活路。”郭继先想了想,道:“那也不可全信,这样,我派一万人连夜赶至白河岭,能抓到陈敬宗最好,真中了埋伏,王爷手下仍然有三万精兵。”景王连连点头:“此计甚妥!”郭继先看看手中的字条,疑惑道:“不知送信之人是谁。”景王冷笑:“京城那么多官,有人拍陈廷鉴的马屁,也有人恨不得取而代之,有何稀奇的,好了,你赶紧去调兵吧,叫他们走快点,事成人人有赏。”郭继先颔首,匆匆离去。景王再吩咐心腹,将抓到朝廷斥候的消息散播出去,彻底模糊了这条消息的来源,至于斥候身上的血衣以及那张纸条,郭继先看完之后,景王便全部烧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无论后面这位朋友会不会再出手帮忙,留着这样一个能为了私利背叛朝廷的小人,他都乐见其成。.陈敬宗等人睡了一觉,黎明时分吃些干粮,这便再次出发。今日天气阴沉,红日躲在云层之后,风更冷了。来到一处山头,陈敬宗停在脚步,看看手里的地形图,对狄肃道:“这里下去,前方的山岭便是白河岭,出白河岭再走十里,便是九龙潭。”狄肃兴奋地搓手:“那就快走吧,这次堵住叛军的退路,看他们还能往哪里逃。”陈敬宗:“可我觉得,白河岭那边似乎有杀气。”狄肃笑:“行啊,年纪轻轻的,你都能看出杀气来了。”陈敬宗:“你看那地形,很适合埋伏。”狄肃:“可叛军四万人马真能快于咱们赶到这里,他们早往伏牛山那边跑了,还敢埋伏咱们?”郭继先再厉害,他也不敢拿四万兵与朝廷十几万的大军硬碰硬,此时逃命才是当务之急。总之狄肃并不认可白河岭会有伏兵。陈敬宗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纵使你我百忙一场,也不过是略耽误些功夫,没有任何损失。”狄肃:“行吧,你有什么计划?”狄肃愿意配合陈敬宗,并不单纯是顾及他驸马爷、阁老儿子的身份,而是陈敬宗虽然年轻,有时候说话也带着些不正经,但从当初的演武比试到这次的平叛之战,陈敬宗已经多次表现出有勇有谋,光是他这个人,已经让狄肃忽略年纪而心服口服。陈敬宗再次看向白河岭。他也不知道她这次的未卜先知会不会真的发生。但陈敬宗宁可信其有。他做了这么多准备,是为了一旦遭遇埋伏,他能够顺顺利利地活着回去见她,不让她再哭得那么凶。与此同时,陈敬宗也要对大兴左卫的五千个士兵负责,他宁可被凌汝成、狄肃嘲笑胆小多虑,也要尽量保证大兴左卫每个人的生机。如果计划顺利,他们不但能带着济阳卫提前立功,还能抓出那个故意泄露他行踪之人。白河岭。这片山岭两侧的悬崖也就五丈来高,小孩子随随便便都能爬上去,中间的峡谷也比较宽阔,一条溪流潺潺地流淌着。山岭上长满了杂树,郁郁葱葱。靠近山岭入口时,吕成梁劝说陈敬宗道:“大人,要不要派两个人去山上看看,以防有伏兵?”陈敬宗嗤之以鼻:“就这小破山岭,能藏几个人,而且叛军急着逃命,怎么可能还敢埋伏咱们,废话少说,赶紧出发,别让其他卫所笑话咱们最后一个到。”他的声音洪亮,似乎是对整个卫所说的。埋伏在山里的叛军面露喜意,只要他们抓到那个自负的驸马爷,这下就真的不用担心朝廷大军了!当大兴卫所跨进两侧悬崖中间的峡谷时,埋伏在中段崖顶的三千弓箭手屏气凝神地准备起来,而埋伏在山岭前段的三千五百步兵,悄悄从荒草丛、山坳里爬出来,迅速往山谷入口这边潜行,只等弓箭手们射完箭,他们与出口那边的步兵便一起往里冲,前后夹击。这一幕,被保持距离靠近白河岭的济阳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守在峡谷入口两侧的叛军,就像两团黑乎乎的马蜂。狄肃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倘若陈敬宗没有跑来找他,倘若大兴左卫真的陷入叛军的包围……无暇后怕,狄肃兵分两路绕到这波叛军刚刚潜伏的山岭上,同样趴在悬崖上方,备好弓箭。弓箭手两边各安排了四百,剩下的人,继续去包抄叛军的弓箭手。既然已经知道螳螂要捕蝉,就由他们来做黄雀!峡谷里面,大兴左卫已经来到了中段。突然,左崖上方传来一声嘹亮口哨,哨声还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回荡,一个个弓箭手已经冒出身影。陈敬宗:“列阵!”早有准备的大兴左卫迅速集结在峡谷中间,士兵们在头顶、四周竖起牢不可破的盾牌,挡住两边纷落的箭雨。峡谷两头传来厮杀声,山崖上方也有了厮杀的动静。济阳卫的兄弟们已经出手了,当上方已经没了飞箭,陈敬宗看眼从峡谷出口端冲进来的叛军,笑了笑,指向入口那头道:“撤退!”大兴左卫的将士们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回头杀去。出口那边的叛军还以为他们真的要逃,追得更快了,却不知道入口处的三千五百叛军刚吃了一波济阳卫的箭雨,死的死伤的伤,然后大兴左卫的五千精兵就杀过来了。崖顶上方,狄肃率领济阳卫的兄弟杀光叛军的弓箭手后,又送了底下刚跑到中段的叛军一波箭雨,射完箭,他们再跑到峡谷出口那端,跟随叛军伏兵的脚步往里冲,与解决完另一波伏兵的大兴左卫也来个两头截杀!当一缕阳光穿破云层,峡谷内的战斗也结束了。一具具叛军的尸体横陈其间,有的倒在溪水里,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流都被鲜血染红。战场厮杀,纵使胜利的一方也会有伤亡。大兴左卫、济阳卫都损失了一些兄弟。高大壮胳膊上挨了一刀,靠着崖壁而坐,一边让同袍为他包扎,一边歪着脑袋与旁边的伤兵聊天,他还在笑,仿佛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陈敬宗收回视线,看向双手被绑跪在地上的叛军将领:“谁派你来的?”叛将咬紧牙关。陈敬宗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匕首,他绕到对方身后,去拉叛将的手指。叛将手腕被绑,手指还是能动的,察觉陈敬宗的意图,他狠狠地攥紧拳头。但陈敬宗还是把他右手的小指拉了出来,一手紧紧攥着,一手用刀刃切菜般缓缓朝中间用力。叛将额头冒汗,当刀刃陷入他的小指三成之际,叛将突然一声大叫,一边奋力挣扎躲开陈敬宗的手,一边大汗淋淋地道:“是郭帅!郭帅派我来抓你的!”陈敬宗把玩着匕首,盯着他问:“郭帅如何知晓我会在此地经过?”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狄肃神色凛然、眼底烧起怒火。将士们不怕死,却怕被人从背后捅刀子,也最恨这样的叛徒。叛将:“郭帅抓到你们一个斥候,这些都是从斥候嘴里审出来的!”陈敬宗:“你们在哪里遇到的斥候?”他展开那张简单的地形图,让叛将指认。叛将一脸的血汗,他使劲儿眨了几次眼睛才终于能看清楚。陈敬宗松开他一只手。叛将指在了昨晚他们扎营的地方。陈敬宗重新将他绑了起来,拿着地形图走到一边。狄肃跟过来,眉头紧锁,低声道:“那个位置,大名府的开州卫、金吾前卫都有可能经过,莫非是他们派遣的斥候被抓了?”与朝廷这边出了叛徒相比,狄肃更愿意相信是被抓走的斥候没有骨气,泄露了先锋军的路线。陈敬宗看他一眼,垂眸道:“有可能,等咱们在黑龙潭汇合,问问哪边少了斥候便知。”休整过后,两个卫所带上伤兵,继续出发,等大战结束,再来替死去的兄弟收尸。没想到他们才走出白河岭,远处突然有烟雾升起!烟雾起处在五朵山靠近黑龙潭的地带,叛军主力应该就在那里!陈敬宗、狄肃连忙带兵前往。他们赶到时,其他几路先锋军正与三万叛军厮杀。能够一路逃到这里的叛军全是精锐,但朝廷这几路卫所也都是精兵,除了最开始撞上叛军的两个卫所伤亡惨重,待剩下六卫前后赶来,叛军便渐渐处于下风。杀敌是第一要务,陈敬宗看准景王、郭继先的方向而去。郭继先是猛将,景王亦身手不俗。认出陈敬宗后,郭继先撇下身边的几个朝廷将领,持枪朝陈敬宗的方向而来。陈敬宗:“听说你抓了一个斥候?”郭继先:“是啊,可惜派了一万精兵,竟然也没有活捉驸马。”两人说着话,手里的枪一直都没有停过。郭继先四十出头,胜在对敌经验丰富,陈敬宗经验上不如他,却胜在足够年轻。两个同样健硕强壮的将军,枪法难分伯仲的时候,比的就是体力、心性。陈敬宗足够沉稳,郭继先故意露出的破绽他一概不理,却也绝不会放过每一个能制敌的机会。“王爷!”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郭继先猛地退后几步,分心看去。景王手里的枪断了,被狄肃等人包围。狄肃他们都想活捉景王,所以,当景王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脖颈上,狄肃等人反而退缩了,试图用言语说服他。景王放声大笑:“成王败寇,死有何惧!让我去京城跪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绝无可能!”言罢,景王远远地与郭继先对视一眼,猛地一挥匕首。鲜血喷溅而出。郭继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就在此时,陈敬宗的枪到了,一把挑飞郭继先的枪,再抵住对方胸口。郭继先苦笑,跪了下去。王爷可以战死,他必须活着,只有咬定豫王是造反主谋,姐姐与外甥们才有一线生机。.景王自裁,豫王被活捉,郭继先投降,剩下的叛军自然也都放下了刀枪。直到此时,陈敬宗才有空暇去找一道身影。金吾前卫是最先遇到叛军的,虽然他们在第一时间放了狼烟,等援兵赶到,金吾前卫的五千人也只剩一千多了。戚瑾之前就已经受伤,苦苦支撑到援兵到来,他在肩膀又中了一箭之后,力竭而昏死过去。陈敬宗来到金吾前卫休整之处。到此时,金吾前卫只剩三百人,人人都带伤。戚瑾已经醒了,一身是血靠着同样染血的树干,左肩膀上还插着一支断箭。拔箭凶险,他必须等到返回大营才能诊治。他目光沉重地看着周围的三百属下,直到陈敬宗蹲在他面前,戚瑾才仿佛刚刚发现他来了。“凌帅说过,遇到叛军主力不可与其交锋,戚大人为何不遵军令?”陈敬宗抹了一下戚瑾肩头的血,低声问。戚瑾面露苦笑,垂眸道:“不是我们不遵军令,是叛军早有埋伏,我们只能杀出一条血路。”陈敬宗:“以五千对三万,你还真是命大。”戚瑾:“全靠援兵来得及时。”心里却道,彼此彼此。

第 119 章

陈敬宗等先锋军押着豫王、郭继先以及一干降兵往山外退时,半路遇到了凌汝成率领的大军。

平叛终于结束,士气高涨。

只是金吾前卫、开州卫损失惨重,尤其是金吾前卫几乎全军覆没,戚瑾又身受重伤,凌汝成免不得要花些时间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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