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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锤粗粝的指腹捻过甲片边缘的孔洞,皮绳蛇行般穿过,发出嘶嘶的摩擦声。最后一片铁甲落下,汇入脚下那堆冰冷的金属洪流。三指宽的甲片在摇曳的油灯光晕里泛着幽蓝冷光,边缘被砂石打磨得略显粗糙,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强悍的力量感。它们层层叠叠,在兽皮帐幕的阴影里堆成一座沉默的小山,散发着浓重的铁腥气和新鲜皮绳的鞣制味道。
帐内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轻响和石锤粗重的喘息。他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掌抚过那堆冰冷的铁片,如同抚摸初生的幼兽。“八百零七片,”他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石在摩擦,“首领,全在这儿了。按您的法子,钻好了孔。”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疲惫深处压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一个月前,石墨首领指着地上零星的铁矿石和几块不成形的废铁,说要给每个战士披上铁做的“第二层皮”。那时,没人相信这堆黑疙瘩能变成眼前这森然的小山。
石墨单膝跪在铁甲堆旁,没有言语。他伸出右手,指尖划过最上面一层甲片,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他的指肚同样布满细小的伤口和铁锈的污迹,与石锤的手如出一辙,只是更年轻,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八百零七片,意味着八百零七次捶打,八百零七次淬火,八百零七次钻孔。每一片甲叶,都浸透了石锤和他手下那十几个半大小子学徒的血汗,都压榨着部落本已稀薄的存粮和人力。
灯光勾勒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浓眉下,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冬夜的冰湖。他捏起一片甲叶,对着油灯仔细审视孔洞的位置和边缘的锋利度。微弱的火苗在他瞳孔深处跳跃,映照出某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冷静与审视。没有人知道,这具强悍躯壳里,正燃烧着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被机械与信息洪流淬炼过的灵魂。他看到的不仅是甲片,更是流水线的雏形,是标准化生产的萌芽——虽然原始得令人心酸。他指尖的触感,既是对当下简陋成果的评估,也是灵魂深处对那个高效、精确、冰冷工业时代的无声喟叹。
“串甲。”石墨的声音低沉平稳,在狭小的空间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拿起一片甲片,又从旁边一个磨损严重的皮袋里抽出一根浸透了油脂、韧性十足的皮绳,动作流畅地开始示范。甲片上下叠压,皮绳从下甲片的孔洞穿入,再穿过上甲片的孔洞,勒紧,打结,一个牢固而灵活的连接点在油灯下迅速成型。他手指翻飞,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这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冰冷的铁片,而是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石锤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首领的动作,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模仿着。
帐内的气氛压抑而凝重,只有皮绳穿过孔洞的摩擦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交织。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巨大的、沉默的影子投射在帐幕粗糙的兽皮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屋外,部落的冬夜死寂一片,只有呼啸的北风如同苍狼的嚎叫,永无止境地刮过冰封的大地,刮过城墙,刮得哨塔上值夜战士的皮袍猎猎作响。寒冷像无形的巨手,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也扼住了整个部落的生机。食物在减少,木柴在消耗,而苍狼部落的威胁,如同盘旋在头顶的秃鹫阴影,从未散去,反而随着冬日的深入,愈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
“呜——呜——呜——”
三声短促、凄厉、撕裂夜空的牛角号声,如同冰锥般狠狠扎破了屋内的死寂!紧接着,是铜锣被疯狂锤响的刺耳噪音!“铛!铛!铛!”那声音带着金属的震颤和绝望的嘶鸣,瞬间刺穿了呼啸的风声,在死寂的部落上空炸开!
房子的厚重皮帘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蛮虎庞大的身躯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血腥气冲了进来。他右肩的皮甲上,赫然钉着一支粗糙的骨箭,箭尾的白羽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蝴蝶的翅膀。浓稠的、尚未完全冻结的鲜血顺着皮甲的纹路蜿蜒流下,在他脚下迅速积成一滩刺目的暗红。
“苍狼!”蛮虎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带着粗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愤怒,“冰河!他们踩着冰缝摸过来了有奸细开了城门!放箭的孙子还在河城内嚎叫!”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石墨,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时间仿佛在蛮虎撞入的瞬间凝固了。油灯的火苗被涌入的寒风拉扯得疯狂摇曳,帐内光影剧烈晃动,如同鬼魅乱舞。石锤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被惊骇和绝望填满,手中的皮绳和甲片“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铁甲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八百零七片甲叶刚刚完成,还未来得及串成一件完整的护身之物!它们依旧是一堆冰冷的、散乱的铁片!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老工匠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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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墨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滞。在蛮虎撞入、号角响起的那一刹那,他捏着皮绳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但眼神却瞬间变得比帐外的寒冰更加冷冽锐利。他看也没看肩头插箭、血染半身的蛮虎,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摇曳的灯光和纷乱的皮帘缝隙,似乎已牢牢锁定冰河的方向。他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剧烈晃动的光影中投下巨大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屋子。
“吹号!长音!三长两短!示警!”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和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瞬间压倒了屋内屋外所有的嘈杂和蛮虎粗重的喘息。那声音清晰地穿透牛角号的呜咽和铜锣的噪响,精准地刺入每一个因突袭而惊惶的部落战士耳中。
“列阵!”石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铿锵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人心上。他布满铁锈和血丝的手掌猛地一挥,指向屋外风雪弥漫、杀声渐起的黑暗。“龟——甲——阵!”
命令出口的瞬间,他目光如电,扫过地上那堆冰冷的铁片。八百零七片甲叶,此刻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他猛地俯身,双手如同铁钳般探入冰冷的甲片堆,无视那些锐利的边缘瞬间在掌心割开新的血痕。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力量和效率!
“石锤!蛮虎!拿甲片!” 石墨的吼声在屋内炸开,如同战鼓擂响。他自己率先抓起两大把沉甸甸的甲片,冰冷的铁片撞击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根本来不及串连,也无需串连!他双臂肌肉贲张,将两大捧沉重的铁甲片猛地按在胸前,用坚韧的牛皮绳粗暴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勒紧!铁甲片相互撞击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冰冷坚硬的棱角隔着薄薄的皮袄重重地硌在皮肉上,甚至刺破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眼神里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疯狂。
石锤被这声怒吼惊醒,看着首领胸前那简陋、粗暴却瞬间成型的“胸甲”,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他怪叫一声,扑向甲片堆,枯瘦的双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也抓起两大把甲片,学着石墨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往自己干瘪的胸膛上按去、缠绕!
蛮虎更是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的暴熊。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不顾肩头箭伤撕裂的剧痛,直接抓向地上散落的甲片,甚至粗暴地扯下自己染血的破皮甲,将那冰冷的铁片胡乱地拍打、按压在裸露的、肌肉虬结的胸膛和臂膀上,用皮绳死死捆扎!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铁片,但他眼中只有暴戾的战意!
“拿甲片!护住要害!”石墨的声音穿透帐幕,如同冰冷的铁流注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战士心中。“跟我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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