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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鼎足,蜀汉不玩新花样,至于东吴,开国皇帝孙权更没什么创意,完全照搬了曹魏的剧本儿。公元222年,他还当着吴王呢,就先不搭理“正统”王朝了——刘备刚来打过他,曹丕事后想趁火打劫,全都铩羽而归——直接改年号,定为“黄武”,带了个“黄”字,同时还宣扬在鄱阳发现了一条黄龙。
我在这里提到“正统”,这个词儿据说来源于儒家经典的《春秋》,意思是以宗周为“正”,合天下为一“统”。这个词汇跟五德循环逐渐地也扯上了密切的联系,因为不管是按照邹家旧学派,还是刘家新学派,都认为只有正统王朝才能论德,不正统的(后世遂有“偏统”“窃统”之类说法)就没有资格。那么三国鼎立,谁是正统呢?后来有人说曹魏是正统,也有人说蜀汉是正统,总之,这个帽子从来就没戴到过东吴头上。
当然啦,那都是后来的历史学家个人的观点,而在当时,孙权认为自己就是正统,孙家班的人们也必须得认定自己的正统——难道你们两家都正统,就我是偏的,那这大旗还怎么扛啊!
孙权还称着吴王的时候,照理说不管怎么论,正统都排不到他头上,他自己也不大好意思觍着脸自封,一直等到黄武七年(公元228年)年底,这位老兄坐不住了,终于正式称帝。于是乎,立刻就有人声称在夏口又见着一条黄龙——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满天飞黄龙呢,还是同一条黄龙全天下到处溜达——因此,这一年就是“黄龙”元年。孙权连年号都懒得想了,直接这么黄来黄去的,不用问了,东吴当然跟曹魏一样,也是土德啦。你瞧这多简单啊,彻底拿来主义,可以完全照抄别人的理论,你曹丕受了禅让是“火生土”,我待在江东自己当皇帝,照样“火生土”,究竟谁“土”得对呢?放马过来,咱先打过再说。
不得不承认,老孙家对于祥瑞的执著精神是非常值得赞叹的,孙权几次改年号,全都有天晓得怎么就冒出来的祥瑞、祥物支撑着。比方说公元231年,会稽郡汇报说境内出现了“嘉禾”——所谓嘉禾,就是生长得很茁壮或者很“诡异”的禾苗,古人认为是丰收的吉兆——于是次年就改元“嘉禾”。公元239年八月,武昌又上奏说发现了麒麟,相关部门建议碰上这种祥瑞就应该改年号。孙权表示:“不久前,有大群红色的乌鸦汇集在殿前,是朕亲眼所见,倘若神灵认为该降吉兆,那么朕以为年号应该改为‘赤乌’。”群臣立刻大拍马屁:“当年周武王讨伐商纣,就出现过红色乌鸦的吉兆,君臣们全都见着了,于是夺取了天下。陛下您真是圣明啊!”于是当年就改元“赤乌”。
明明自称土德,这回又玩起“赤乌”来了,土不该是黄色的吗?赤可是火的颜色,对不上怎么办?孙权倒不坚持,下诏说既然上天给了预兆,咱不如改德吧。那么改成火德吗?不行,汉朝就是火德,哪有继承汉朝的吴朝继续属火德的道理?那不是和当初刘邦犯一样的毛病嘛。好在刘歆早就有预案在那儿摆着——周武王也见过赤乌,按照邹老教授的理论,周就是火德,可是按照刘歆的新理论,周却是木德——孙权一琢磨,木在东方,我大吴也在东方,而且木克土,证明我迟早要灭掉土德的曹魏,嗯,很靠谱,也很解气,就这么定了。
所以曹魏是土德,蜀汉是火德,一直不变,孙吴却一家占了两个德。
说是三分天下,但曹魏的疆域要比孙、刘两家加起来都辽阔(包括西域长史府),基本上可以说天下六分,曹魏占三分,孙吴占两分,蜀汉占一分。可要是论起种种并不靠谱的祥瑞、祥物和谶纬来,曹魏和蜀汉加在一起,拍马都追不上孙吴。为什么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曹魏从曹叡以后,很快就司马家权臣当政,他们要搞也是搞对司马家有利的花样,而不会去照应曹家;蜀汉呢?刘备死后是诸葛亮执政,然后是诸葛亮的弟子蒋琬、费祎等人,小说里“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但历史上的诸葛亮并不喜欢搞迷信,当然更不会妖法,他的弟子们除了费祎略微有点儿不靠谱外,也基本上没玩过什么花活儿。
费祎怎么不靠谱呢?原来他当大将军的时候,为了准备北伐,长年待在汉中,难得回一趟成都,偶尔回来一趟,却听一个算命的说什么“成都没有大将军的位置”,于是掉头又回去了——最终他就遭人刺杀,死在了汉中。我怀疑那算命的其实是想说:“成都没有大将军起坟的位置……”
拉回来再说东吴,东吴除了个孙亮外,包括孙权、孙休和孙皓,那都是把着实权的,他们当然会想尽办法利用迷信活动给自己脸上涂光抹彩。再说了,曹魏接受了汉帝的禅让,蜀汉自称继承了炎汉的事业,都有拿得出手的正统理由,只有孙吴政权多少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要不搞点儿花样来凝聚一下人心,恐怕队伍就不好带了。
所以孙家搞迷信,从孙权开始,一直搞到末代君主孙皓,而这位孙皓玩花活儿比孙权更奔放,奔放到让后人读起相关事迹来,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咱们前面说了,孙权经常一撞见祥瑞就要改年号,孙皓也是一样,他继位的第二年就有传言说蒋陵这地方天降甘露,于是改年号为“甘露”。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没留下名字的“望气者”跳了出来,跟孙皓说:“我最近观瞧天上,不大对呀,为什么荆州地界冒出了重重的‘王气’来,压过了扬州呢?”孙皓一琢磨,现在的首都在建业,属于扬州,扬州的王气竟然被荆州给压倒了,那还了得?于是立刻下诏,迁都武昌(属于荆州)。他同时派人挖掘那些地处荆州,且和山脉相连的各大臣、名门的坟墓,以免那所谓的“王气”落到这些家族头上。
说来也巧,孙皓前脚才离开扬州,永安郡就起了叛乱,山贼施但劫持了孙皓的兄弟孙谦,一直杀到建业边上。孙皓闻讯,急忙从荆州派兵前去镇压,然后他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荆州的王气压倒了扬州吗?”于是派了好几百人,吹吹打打地进入建业,就在城里把施但的妻子儿女都给砍了头,还宣布说:“天子派荆州兵来破扬州贼!”以为这么一来,那“望气者”的预言就应验了,以后就太平无事了。
既然太平无事,孙皓也就可以回来了。甘露二年(公元266年),武昌挖出了一口宝鼎,于是改元“宝鼎”,随即回都建业。宝鼎后面的年号是建衡,建衡三年(公元271年),因为据说有大群凤凰(真的不是野鸡吗)聚集在皇家花园里,于是次年就改元“凤凰”。凤凰三年(公元274年),吴郡上报,说是挖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银子,长一尺,宽三分,上面刻有年月日,于是次年就改元“天册”。
天册二年(公元276年)七月,吴郡(怎么又是吴郡)上奏,说郡内的临平湖在东汉末年堵住,如今已经挖通了,当地老人曾说过:“此湖塞,天下乱;此湖开,天下平。”并且还在湖边挖到了一个石头盒子,里面有块青白色的小石头,长四寸,宽两寸,上面刻有皇帝字样。于是当月就改元“天玺”。
天玺元年(公元276年)八月,鄱阳郡上奏,说在历阳山发现由石头的天然纹路组成的文字,瞧着像是:“楚九州渚,吴九州都,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孙皓一琢磨,楚就是荆州,是我治下土地,吴就是扬州,我的都城在这里,老爷我生在扬州,当然是“扬州士”啦,从大帝孙权、会稽王孙亮、景帝孙休到老爷我,正好四代,看起来这是上天的预兆,表明我这一代将要统一天下,做真真正正的天子啦!再加上吴兴郡也报告说在阳羡山发现长十多丈的一块空心大石头,名为石室,是空前的祥瑞,于是孙皓就打算封禅阳羡山(古来天子都封禅泰山,他倒真能别出心裁,不过也没办法,泰山那是西晋的地盘儿,不归他管),计划明年改元“天纪”。
咱们还是那句话——“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正因为皇帝信祥瑞,所以下面的官僚也就紧着给献祥物,反正那些东西都不难伪造,那时候也没有碳14之类的技术来给鉴定。然而最倒霉的是,孙皓这家伙不仅仅是利用迷信来给自己脸上增光而已,他还真的信了。比方说,他在宫里养了一大群巫师,其中有一个就空口白话地预言说:“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孙皓听了是大喜啊,这不正说明我要领兵杀进洛阳城,取得天下了吗?
巫师说这话的时候是哪一年?乃是建衡三年(公元271年),根据天干地支纪年法,是辛卯年,距离着庚子年还有九年。九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孙皓心说我这就该准备动兵啦,谁都不能保证一场战役就能灭了晋朝、打破洛阳城不是吗?要是万一慢了一步,九年以后没能成功,要再等六十年才是下一轮庚子年,我早挂啦,这真命天子之位只能留给儿孙来当,那多郁闷!
孙皓可压根儿没想自己的实力如何,有没有可能打败晋军,先别说杀进洛阳城了,能不能在中原站住脚跟都成问题。于是他大起三军北伐,结果跑半道儿上才发现天气冷了,忘了给士兵准备冬衣,结果大批吴兵冻死、冻伤,还有的干脆倒戈一击,降了晋了。这样子还打什么仗啊?孙皓被迫灰溜溜地返回了建业。
打那以后,估摸着他干脆就把这预言给忘了,要么真打算再等六十年,把好机会让给儿孙。可你还别说,那巫师顺口一胡诌,倒真给说准了——要不然这则预言也不会被堂而皇之地记载在史书上,流传到今天。建衡三年之后的第九年,正是“庚子岁”,按公历是公元280年,那一年西晋派发六路大军,汹涌南下,很快就杀到建业城下,孙皓没有办法,只好脱光膀子,让手下人把自己反绑起来,又抬上了棺材,打开城门去投降。随即受降的晋将王濬就把他装上马车,给押送到洛阳去了。
庚子岁,孙皓的“青盖”果然入了洛阳,只是他的身份不是征服者,而是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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